“格斗狂人”徐晓冬:消失这半年
直到现在,徐晓冬还保留着一个习惯。回家的夜路上,有一条80米长、没有路灯的胡同。他会不停开关手机的灯。打开灯,是为了看清周围有没有埋伏;关上,若被袭击,双方都处于黑暗中,动作不会被轻易捕捉。
徐晓冬。半年前,他用挑战的方式,在传统武术界“打假”,引起了风波
北京东三环某商业街的拐角处,一块半米长、写有“某某拳馆”的黄色指示牌在车灯的照射下忽明忽暗,一楼大厅被改造成了棋牌室,在已经废弃的室内喷泉右侧,人们三五成群打着牌。几个中年男子,围坐在四块彩票投注机前,填写着各自心仪的号码。人们并不知道,那个在今年4月27日,用15秒击败太极雷雷,引起舆论哗然的“格斗狂人”徐晓冬,就在这里的地下二层经营着一家拳馆。 而此刻,徐晓冬正在拳馆最里面的办公室休息,他刚教完两节大课,和学员对抗、一块训练体能,每节两小时。徐晓冬光着脚丫子,斜在不及他身高一半的沙发里,一会一个哈欠。“别见怪啊,我一直这样”。 他似乎回归了日常生活。每天教学员打打拳;偶尔录制一下自己的格斗脱口秀《冬哥辣评》;没事时,一边跳绳,一边观看电视转播的NBA比赛,不时还骂上两句“这丫球打的”。 但事实上,他对传统武术“打假”所引起的风波从未停止过。 4月27日后的一周里,他成了媒体争相追逐的对象。但好景不长,5月9日,在录制的最后一档电视节目播出后,他就像凭空消失了,行踪成谜。 徐晓冬说,这半年多时间,他被一些习武者围堵漫骂,一度在深夜焦虑失眠,拒绝与任何人联系,但他后来想通了,“我不能停止打假,只要我还在打,就有人能关注到我,我要是停,肯定会被人弄死。” 今年4月27日,徐晓冬约战太极雷雷,用15秒将对方击倒 “我38岁,突然红了,说一点都不高兴有点假” 1998年,19岁的徐晓冬从什刹海体校散打训练班毕业。此后,借着武术功底,他在别人的武馆里租时间段教课,同时兼职卖手机。他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说自己好面子有虚荣心,而满足自己的方法,就是干临时工也得挑地方。“别看我只是卖手机,可那是国贸啊,我在汉威大厦17楼,看着来来往往的商业精英,怎么着也算个小白领。” 到2001年,他入手了一张MMA(mixed martial arts,综合格斗术)的比赛光盘。那时国内还没有类似比赛,地面技等新招式让他着迷。自此,他和几个哥们到处搜罗这类的教学、比赛光盘,自行练习。 几人还成立一支叫做“恶童”的战队,专门在网上和人约战、切磋。“其实那时候我就在打假了,发现很多武术门派在弄虚作假,只是圈外人不知道。” 和徐晓冬搭档了20年的朋友安培说,徐晓冬打拳“以刚猛见长,但他爱嘚瑟、好出风头”。比如在和一名巴西柔术选手对战时,本来他的点数优势很大,打到最后却上了头,想用柔术擅长的近身摔倒对方。结果反被摔倒擒拿住,只能认输。 熟悉徐晓冬的人说,徐冲动的性格没有因为年龄的增长而衰退,反而在网络时代推向了极致。他很会利用网络来包装自己。 徐晓冬自己也说:“网络真是个好东西,这下我能大张旗鼓地打。不仅打他,还得让别人知道,就跟3·15晚会一样,这才有意义。” 他在微博上骂假武术“洗脑”,还做了一档名叫《冬哥辣评》的直播节目,专门演示他认为错误的武术套路如何无效。打假对象不光有传统武术,还有以色列马伽夺刀术等。 “假武术,就是它的格斗技巧不符合科学依据。武术,防身的功能性是第一位的,如果碰到危急情况跑不了,你用掌风劈人家?或是采取错误的策略防身,就是找死。出来招徒弟那是害人啊,我打您的假,不应该吗?” 他看到太极雷雷单手破裸绞(巴西柔术的头部擒拿法)、只手缠麻雀的视频,指对方作假,配合者的擒拿手法根本不对,没锁上。并邀请雷雷参加《冬哥辣评》,“你放心就是采访!用嘴沟通,争论都行!没有比武!” 3月30日,这段对话被雷雷截图发到了微博上,连带公布了徐晓冬的电话号码。他的手机立即被打爆了,来电话的基本都是骂他的。 “他不诚信,之前强调了这是私人信息,我原来没想打他,打他就为了泄私愤。” 不久后徐晓冬飞到成都,约战雷雷,于是有了那段15秒的视频。徐晓冬说,若不是最后裁判拉开,他本准备裸绞雷雷,看他能否单手破开。 徐晓冬火了。其后的一周,他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采访安排到凌晨4点,采访太多,他曾向一些媒体提出收费采访,不过被回绝了;有企业家出一百万让徐晓冬打第二次假;几家直播平台开价一两百万邀请他入驻;他甚至还签约了一家娱乐公司。 “我38岁,突然红了,说一点都不高兴有点假”,他毫不掩饰自己想借此赚上一笔,“名声有什么用,我最高兴的就是桌子上摆满了钱,这有错吗?” 可条款和承诺还没来得及落实,5月3日,武术协会发表声明,将他和雷雷的比武定性为“有违武德,涉嫌违法”的“约架”。 各种邀约都泡了汤。到最后,他凭名声得到的钱只有录制《锵锵三人行》节目时拿到的4000元劳务费。 徐晓冬在自己的拳馆 “我打的是假,不是传统武术” 徐晓冬卷入了一场漩涡。 微博被封,《冬哥辣评》也不再得到直播平台的青睐。 早年徐晓冬曾诋毁中医、说“传统武术都是骗子”的话也被网友翻出;他指责国内格斗技不成熟的评论被剪辑在一起,被人指为“卖国贼”。 压力也从网络蔓延到现实。 徐晓冬原本拥有三家武馆,一家武馆被房东以“合同到期”为由不再续约——这是徐晓冬最喜爱的一家武馆,运营了近20年;另一家也因为“消防不合格”,被房东收回了房子。 拳馆按区域招人,大部分会员选择了退钱。徐晓冬收入缩水了近一半。 5月5日,徐晓冬在晚上的直播里,逐一解释最近的风波,以及网络上的各种传言。说着说着,他哭了起来,“我磕头拜的师傅是八卦掌传人梅惠志,我也是练传统武术出身,我打的是假,不是传统武术。我就提了点意见,你们这是要杀了我吗?” 支持他的也有。 “徐晓冬打假,我佩服他,因为我没有这个勇气把事实说出来”,中国式摔跤国家队前队员、2005年里昂中国式摔跤国际邀请赛冠军冯刚感慨。 2004年退役后,冯刚抱着提升自己的想法,遍访民间武术门派,但他发现,很多所谓大师们,都跟你聊门派、讲故事,假大师很多,“没有实战能力”。 到五月中旬,徐晓冬的个人直播被全面封杀。师傅梅惠志、朋友、甚至是房东都跑来劝他,这个时候你真得认怂,不认你就完了。但徐晓冬渴望发声渠道,“不能任由别人骂我”。 他想到一个“策略”——找邹市明打慈善赛。 他觉得网上的负面新闻太多,而邹市明的形象是正面的,他俩把比赛的门票全部捐出去,就能挽救他的形象。此外徐晓冬还有个私心,他说作为习武之人,想和比自己武功好、而且是自己佩服的真拳手的人切磋。 后来一位资深媒体人告诉他,“你的传播策略错了,本来大家还挺支持你。你打了半天假,现在去打邹市明,你这不成了说人家是假的吗?” 冯刚也对他网上约战邹市明的行为感到不齿。“纯粹是炒作。你一个业余拳手,打过专业比赛吗?打过国际比赛吗?凭什么挑战一个奥运冠军、全美金腰带获得者?” 最后,徐晓冬寄希望于开一场发布会,为自己以前过激、错误的语言道歉,表态自己只打假,不针对传统武术,向一百多家媒体发出了邀请。 可事实上,这次努力也化为了泡影。没有一家酒店、场馆愿意提供场地。“我当时都想说,租一辆大巴车绕着北京三环走,发布会就在大巴上开了。” 当然,这个疯狂的想法并没能付诸实施。徐晓冬的助理只得挨个拨通记者电话,说由于徐晓冬身体原因,不再召开发布会。 此后,徐晓冬关上了手机,把自己锁起来,与外界切断了联系。梅惠志、安培、经纪人、合伙人都找不到他。 “他那段时间,可能是失去希望了吧”,安培记得徐晓冬事后曾对他说,难道真的是自己做错了?“有点自我怀疑,他以前不可能这么说,自尊心不允许。” “别把这事上升到爱国高度” 徐晓冬吃了一口西瓜,听到朋友说他曾经自我怀疑后,噗的一声把籽儿吐出去,“我不怀疑自己,我怀疑的是这个世界。” 总之,半个月后,徐晓冬想通了。“我必须继续打假,人们能注意到还有我这么个人,他们就不敢太放肆。” 他说,促使他想通的,是接连发生的几次人身威胁事件。 最早一次发生在在5月4日,徐晓冬和世界太极协会执行会长苏建平录完访谈节目,他和当时的女助理刚到一楼。6男1女,7个人突然围上来。他们自称是太极拳练习者,说徐晓冬侮辱太极拳和他们的师傅,要他给个说法。 徐晓冬助理拍摄的视频里,一名男子用胳膊和身体不断挤向徐晓冬,女助理被吓哭了,她拽着徐晓冬。“冬哥你不能打,无论谁先动手,你只要打人就错了。” 这之后,常常有人蹲守在拳馆附近,向徐晓冬提出挑战,这时他都会快速躲进拳馆。9月末,徐晓冬被两个约莫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堵在拳馆。徐晓冬的脸被抓伤、多处淤紫,他摁住其中一人,扭送到了派出所。最后在警方的建议下,选择私了。 直到现在,徐晓冬还保留着一个习惯。回家的夜路上,有一条80米长、没有路灯的胡同。他会不停开关手机的灯。打开灯,是为了看清周围有没有埋伏,关上,若被袭击,双方都处于黑暗中,动作不会被轻易捕捉。 5月末,他决定复出,但愁于没人肯理他。这时,一名自称是“浑元形意太极掌门人马保国”的大师突然主动找上门来,给徐晓冬下了战帖。 他喜出望外,反复嘱咐工作人员,“必须强势跟他约”。 对抗在场外率先打响,这边,马保国发表了公开信:“我们中国传统功夫掌门人的共同理念,就是要造福于社会;为祖国争光……我们之间,目前还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奉劝你修心改面,回到正道上来。” 徐晓冬选择“降维打法”:“最可恨的就是上升到国家的高度,只是一个普通的练武的老百姓,麻烦别把这事上升到政治高度、上升到爱国高度。” 徐晓冬说,这次他学乖了。他申请了上海的第三方场地,到公安局备案、签协议、给马保国买保险,并如愿以偿叫来了不少媒体,他强调,“是比赛,不是内斗,不是打架,是高高兴兴地以武会友。” 比赛即将开始,警察进入场内,以“比赛不合规,人数超过限制”为由终止了比赛。 徐晓冬 擂台打假遇到挫折,徐晓冬决定暂时避避风头 半年来,徐晓冬现实中的“打假”一个也没实现。他现在依然是开武馆,上私教课,做他的武术打假视频。直播不行了,但还可以录制。 在录制新一期《冬哥辣评》的现场,他解说所谓“空手夺白刃”的错误动作。他对着镜头一遍又一遍地掰弯橡皮刀,用刀割自己的胳膊、颈部,以表明这不是管制刀具。还反复提醒配合演示的人,不许捅脸,太危险。 录到一半,徐晓冬感慨起今年年初的武汉行凶事件。“被砍的店主吓傻了,他当时周围有很多木质椅子,应该拿起椅子格挡,可能就不会死了。当然,这也不是最好的办法。” “那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徐晓冬扬起下巴、眯上眼睛,极力把嘴长到最大。 轻轻地吐了一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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