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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regwong

鬼吹灯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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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9-2008 02:1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吹灯2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十章 探瓶山

搬山首领鹧鸪哨告诫陈瞎子,他曾远远看见深山里运气不祥,虽说古墓中若有异宝奇珍,往往会有祥云缭绕,但也可能在那深山密林里,还藏有妖物。说罢,他指了指那两只狸子的尸体,示意这便是佐证,让陈瞎子带着他的手下切不可轻举妄动,想进瓶山古墓,需以术为盗,等过几天双方会合之后,再从长计议不迟。

    陈瞎子未置可否,只是点了点头,他又想回去对手下夸一番海口,就向鹧鸪哨要了那只老狸子的尸体。

    鹧鸪哨慨然应允:“狸子肉酸,但百年老狸的骨头碾碎后可以入药治离魂症,是极珍贵的药材。这灰皮白斑的老狸子道行已深,不过蠢蠢老朽,想是未曾修出金丹。它的一身老肉是吃不得的,只可取骨入药,或制迷香。”

    陈瞎子谢过,接了老狸尸体。他知道在中国古代的“圆光”可分真伪两派,基真者,在圆光的过程中确实可以看到一些东西,所见人物也都可以识别,只是需要请神送神,符咒多达数百道,非常繁琐奥妙;而假圆光术则是江湖术士行骗的鬼蜮伎俩,先以碱水图人形于纸,喷水便可现形。

    而这老狸以荒坟为窝,常年用唾液尿液圈绕在四周草木,无色无嗅,只要进圈便会被老狸迷了心智,是一种障眼法,除非有外力介入,受困者才会清醒过来,否则只能任其宰割了,就像是真正的圆光术一样。老狸子也是集中全部心神施术,使人神智不清看到一些奇怪的场面,可一旦受术者清醒过来,施术者就会自食其果,那只老狸年老狡猾还能逃开,而那小狸子便承受不住,吐胆而亡了。

    有了这黄妖的骨头碾成粉,服用后可以破去各种幻术,于是陈瞎子拎了老狸尸体,别过了三个搬山道人,此时天色已经微明了,觅路回了岭上的奶奶庙义庄。说罢就请那洞人向导带路,谁知那熟苗却说什么也不肯了:“好教各位客官知道,别看老熊岭蛮荒闭塞,可咱这瓶山的景色之奇,确是天下别无二处,不过在此看看也就罢了,如何敢到山上去?想那山顶生长着灵芝和九龙盘,常常栖有巨蟒,等闲上去采药的也是有去无回。而那山洞里更有一座古墓,百年前地震,瓶山古墓裂开几道缝子,里面宝气逼人,有许多股盗墓贼和土匪想进去发财,结果还不是进去几个死几个,从无一人能够从墓中出来。都说那山里埋了尸王,诸位都是本分的生意人,好端端的何必要去那个猛恶所在。不如听我的良言,到此为止,也好早归故里……”

    罗老歪听得不耐烦了,一脚踢翻了向导,掏出转轮手枪顶在他头上:“*你奶奶的,把招子放亮点,谁是本分人?你这蛮子在山里就没听说过我屠人阎王罗老歪的威名?让你带路就带路,再他娘的多说半个字,老子先一枪揭了你的天灵盖,回去再杀你全家!”

    罗老歪是湘阴的大军阀,做司令之前实是杀人如麻,在当地,闻其名小儿不敢夜啼,不过在湘西老熊岭这闭塞之地,那些洞人谁又知道他罗司令。

    可有道是名头不如枪头,转轮手枪冷冰冰的枪口顶在脑门子上,那洞人惊得险些尿了裤子,这才知道这伙客商都是响马子,一个不对付,瞪眼就宰活人,哪里还敢不从,连忙颤巍巍地答应了:“好教……好教诸位好汉得知,上山要先拿些木棍,打草惊蛇……”

    不等向导把话说完,罗老歪便又踢了他一脚:“聒噪什么,你这厮就是拨草惊蛇的棒子,你给老子在前边着草走!”

    陈瞎子向来以替天行道之辈自居,虽然看不惯罗老歪身上霸道的匪气,但他们之间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谁也离不开谁,也只好对他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任由罗老歪押着那熟苗,去瓶山上看那古墓裂开的缝隙。一路下去,绕山走到瓶山的山口,这里有一座巨岩中空形成的天然石门,当地土人称其“地门”,与天门山上的“ 天门”齐名,从中穿过就算进了山口。这座瓶山四周峰林密布,山体虽然比那些巍峨的大山小了许多,但少说也是座数百丈的石山。

    在近处一看,原来整个山就是一大块暗青色的山石,石色暗青性属阴寒,触之生寒,与周围的地貌地质截然不同,天地造化的鬼斧神工,使这块自打开天辟地以来便存在的巨大青石,化成了酷似一只大腹古瓶的形状。底座陷入大地,整个瓶身状的山体向北倾斜欲倒,后山断崖就这么欲倒未倒地凌空倾斜了几千向万年,千分的绝险之中带着万分的离奇,形成了一道奇险兼备的罕见景象。

    由于山体过于倾斜,岩山下坠的力量,在若干次地震后,使山势向阳一侧出现了无数大裂缝,细小一些的裂缝被山风带来的泥土填满,生长着一道道间隔开来的植物带,没裂开的地方仍都露出暗青色的岩体。那些绿色的草木点缀其上,如同古瓶上绘的图案纹路,深浅有致,错落连绵。

    那些个极宽大的裂缝,却未被泥土覆盖,在瓶形山体间形成了十余道巨大裂隙,如同刀劈斧切般直裂下去,山隙内云雾锁掩,深不见底,危崖两侧奇松倒挂,绝险无比。

    这瓶山形势地貌,陈瞎子、罗老歪等人早已在老熊岭的高崖上观看过了,大裂缝间都有古时所造的石桥相连。众人沿路上山,人和山比起来,小得如同爬在大瓷瓶上的蚂蚁。从山口处便有条宽阔的青石古道,大道借山势扶摇直上,穿过道道层层的丛林断崖,曲折蜿蜒分布着九十九弯,弯弯相连,层层叠起,宛若苍龙盘旋,直通天际。

    众人上山之时,天气便有些阴沉,走至半山腰的时候,原本山间的虹气都已隐去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雨雾迷蒙,细雨如丝。大青石山路被水汽遮盖,到处都滑溜溜的,雨雾渐起,山形树影都朦胧起来,变得模糊不清。

    众人被天上落下的细雨薄雾搅得心烦意乱,又担心山湿滑发生危险,正想找个地方避避,可这时,太阳却突然挤破了云层,霞光万道照在山间。幽深处那些山石林泉,神奇地全部映在眼中,一草一叶都看得清晰无比,而未及细看,就在一瞬之间,山谷中彩雾升腾,又把幽深僻静处遮盖吞噬。

    陈瞎子等人站在山腰望着山中奇景,只见半空云雨起于方寸咫尺之间,幽壑林泉现于弹指一挥之际,都暗自赞叹,这瓶山真是处烟云变幻奇景掩映的神仙洞府,先前谁又能想到在穷僻蛮荒的老熊岭中,竟有如此真山真水。

    这倾斜歪倒的瓶山上,共有两处山巅,一处是比较平坦的瓶肩,这里也有一道极宽的山涧;另一个制高点则在瓶口,上面奇树怪石,古壁削立,是处奇绝险绝的所在。众人站在瓶肩上环视良久,也未见有什么巨蟒,而且那向导这辈子从未上过山来,对瓶山的事情也都是道听途说,根本不知古墓的裂缝在什么地方,气得罗老歪想就地一枪崩了那向导,多亏被陈瞎子拦住。

    陈瞎子见山上有土之处林木茂密,没土层的地方则都是一体的暗青巨岩,用“望”字诀的观泥痕辩草色之法,根本难以查知古墓地宫的方位,而且瓶山坚固,非是寻常土岭,要漫无目的地一层层卸至地宫墓道,怕是动员数万兵马也难做到。

    如今只好试试“闻”字诀。他让众人来至山颠处的深涧,只见深处白雾弥漫,难测其底,就俯在山壁上,让罗老歪对着山涧开上几枪,以便施展手段,探知山中古墓的大致方位。

    罗老歪将他那支大口径的转轮手枪对准深涧下方,一扣板机就开了一枪,枪声在山谷中回响良久。陈瞎子借机施展“闻”字诀中,听风、听雷的“闻山辩龙”之法。他生来就是五感敏锐过人,普天之下,再无第二人有他这身本事,此时贴在壁上倾听起来,遥闻山底空鸣,似有一处大如城郭的空间。

    随着罗老歪六发子弹射入深涧,陈瞎子已大致听出了几条墓道和三座地宫的轮廓,多半就是那片被占为元人墓穴的山中道观殿宇所在,其中最大的地宫,就在山巅裂开的这道深崖下。

    罗老歪见瓶山果有古墓,而且地宫入口确在这绝壁之下,而且竟然“大如城郭”,那他妈得有多少金玉宝货!常言道:“丰财厚葬起奸心”,他此时便有些等不及了,见其余的人都在同陈瞎子俯瞰深涧,正好哑巴昆仑摩勒背着的一个竹筐撂在地上,里面装了些干粮水壶,以及成捆的绳索,罗老歪就探手装绳索取出来,扔在那熟苗向导眼前,逼着他用长绳坠下去探探地宫。他一脸冷冰冰的神情说道:“好教你家罗帅看看,古墓中是怎么个有去无回,你这蛮子若是牙迸半个不字,可别怪罗帅管杀不管埋。”说完就把那苗子向导拖到崖边,使劲向下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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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9-2008 02:2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吹灯2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十一章 工兵掘子营

瓶山之巅的一道山隙下云雾缭绕,这道深不见底的天然裂痕,将山腹中的古墓暴露出来,如能直达地宫,将省却许多开山卸岭的麻烦。但瓶山古墓的传说流传已久,始终无人从中盗出宝货,当地土匪山贼曾有数度想从地震的裂缝中进入古墓,大多为此送了性命,谁也猜不透这云雾下藏着什么危险。

    罗老歪趁其他几人不注意,逼着那熟苗去绝壁危崖下一探古墓地宫,看看究竟是怎么个有去无回。当时的军阀就是天王老子,老百姓有句非常贴切的俗语,可以形容军阀的作风“妈拉巴子是免票,王巴盒子是护照”,吃喝嫖赌都不付钱,完事了,一拍枪匣子扭头就走,要在山里杀几个草民,简直比捏死几个蚂蚁还要平常,又如何会将一介苗子的死活放在心上。

    那熟苗被枪口顶在脑门子上,吓得当场屎尿齐流,双膝一软跪在地上,抱住罗老歪的大腿苦苦求饶。山巅的这道深涧,陡峭险恶,胆小的单是从高处往下看看,就觉得眼晕腿颤,哪里敢下去找什么古墓地宫。

    罗老歪怎由他分说,拎死狗一样拽到崖边,正要用强将他踹下崖去,却见山腹中的彩雾忽然上升,深涧里好似过火轮车一般隆隆回响,震得松石皆颤,犹如天崩地塌。陈瞎子脸色大变,把手一招,叫道:“是猪拦子,撤乎!”

    其余几人见首领发讯快退,情知不妙,连罗老歪也顾不上那熟苗向导了,众人掉转了头,飞也似的向山下逃去,到了山腰方才站住。陈瞎子长出了口气:“险哉,这山里果真有些名堂,深涧中的虹气根本不是墓中宝气,都是毒虫吐纳的妖蜃,毒蟒、蜈蚣……此时还无法断而言之是些什么,但看这声势,只怕是已潜养百年的毒物。日头一偏,毒蜃就从深处弥漫升腾开来,我等适才再多留在山巅片刻,此时早已中毒送命。”

    罗老歪和花蚂拐等人闻言无不心惊,当时防毒手段落后,这伙杀人如麻的盗众不怕水火刀兵,唯独最惧毒气,而且不知是什么毒物吐毒,难有解药救治,一旦中毒就根本无法活命。在卸岭倒斗的切口里,有毒的古墓一率称为“乌窖”,乌窖头即为猪圈。古时猪栏多在粪窖边,两下里气味混合,十分难闻,人人避之不及。倒斗的称毒在乌窖,乃为远避之意,这种暗语在清末民初之后不再使用,自古盗墓掘家的卸岭力士死在乌窖中的早已不计其数。

    罗老歪见山腹中有毒虫,却不甘心,问陈瞎子难道就此作罢不成。

    陈瞎子摇了摇头,装模作样地道:“山人自有妙计,不过此地非是讲话的所在,先回岭上再做计较。”于是趁着天色还早,带众人回到岭上的义庄里,群盗就将这死人旅馆当做了临时指挥所。

    当着陈瞎子的面,罗老歪虽没将那向导宰了,却也不能就此放他回去泄露军机,暂且扣下他充个勤务杂役,随军做些挑水扫地的差事。

    苗子捡了条命,哪里还敢违拗这伙强人,手忙脚乱地在义庄里收拾出一间宽敞屋子,抬了一张破八仙桌和几把椅子摆进来。陈瞎子和罗老歪等人大咧咧坐了,用过了酒饭,连夜密谋起如何盗得瓶山中的大墓。

    倒斗卸岭的魁首是陈瞎子,这些计划自是由他安排,经过白天的勘察,可以断言瓶山的山腹中,至少有三五处很大的洞穴,相互有甬道贯通连接。甬道口在地门附近,虽然隐蔽严密,但陈瞎子擅长“闻”字诀,可听风雨雷电来寻龙点穴,找到墓门的大概位置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炸药足够,炸开几层地皮,肯定能扒出地下的墓门,但元墓深埋大藏,正面卸岭破山,恐怕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

    另外山巅上那道裂缝深崖,裂开的时间少说也有两三百年了,两侧如同刀削斧劈,底下彩雾升腾,那毒气只有在阳光充足的时候才稍微减弱。山隙处虽然可以直通地宫,可是其中必有什么巨毒之物将古墓占为巢穴,从深涧里直接下去,就算能避过毒蜃妖气,也必遭吞噬。

    基于这些因素,陈瞎子觉得单凭卸岭之力难有作为,打算等搬山道人前来相助。不过花蚂拐等人对搬山分甲术所知不多,认为都是些神乎其神的传说皆属妄谈,根本当不得真。如今是枪杆子的天下,神仙难躲一溜烟,任你通天的本事,一梭子子弹打过去,也全撂倒在枪下了,难道世上还当真有“术”不成?

    陈瞎子斥道,尔等井底之蛙,只知卸岭倒斗凭借人多势大,又兼会用些炸药土炮和千竿器械为辅,就敢小觑天下。当今世上除却那些散盗毛贼,盗亦有道之辈尚存发丘摸金、搬山、卸岭三支,摸金盗墓用“神”,卸岭盗墓用“力”,搬山盗墓却是用“术”,其机玄妙,神鬼莫测,大可搬山填海,小可飞度针孔,倏忽千里,往来无碍,岂能无“术”?

    花蚂拐知道陈瞎子从不长他人威风,灭自家锐气,既如此说,定是对搬山道人的分甲之术极为看重,又觉瓶山古墓非同小可,才会主张以卸岭之力,配合搬山之术,两方伙同行事方为万全之策,当即拜服。

    罗老歪在旁听完盗魁所说的方略,急得抓耳挠腮:“他个奶奶,等那群杂毛老道从黔边回来,黄花菜也都凉了。这块到了嘴边的肥肉也当真难吃……”他舍不得让搬山道人在瓶山插一杠子,不管搬山道人是寻药还是寻珠,按道上的规矩,古墓里的明器至少有一部分得被分掉。卸岭盗众在三湘四水之间,随时都可以聚集几百名盗墓高手,而且他这坐第二把交椅的罗大帅手下还有几万人枪,以这等实力,要挖开一座古墓竟然需要苦等那几个道人相助?传出去好说不好听,今后卸岭群盗的面子还往哪放?

    罗老歪打着自家的如意算盘,劝说陈瞎子别等搬山道人了,咱还是单干吧,反正手下有装备精良的工兵掘子营,什么样的古墓挖不了?只要策划得当,不愁破不了瓶山,就算死伤千八百号当兵的也无所谓,反正这年头就是人命不值钱。只要有银圆有烟土,咱们竖起招兵旗,就他娘的自有吃粮人,当兵吃粮的人要多少有多少,不够还能拉壮丁。只要把瓶山古墓盗了,发上一笔天大的横财,咱们想要多少人枪,就他娘的能有多少人枪。

    陈瞎子本就是个自视极高的人,可以前遇着凶险之时,曾被搬山首领鹧鸪哨救过两次性命,心中不免对此有些耿耿于怀,觉得自己始终比搬山道人逊色一筹。此时听罗老歪这么一吹风,稍一捉摸,也觉得言之有理,如果凭卸岭盗众单干,虽然会折损不少人手,但若真成就了这件大事,将来正好可以让鹧鸪哨那伙道士知道知道,陈某统率的卸岭群盗究竟是何等手段,当年在山上潜心苦学了多少寒暑,这种扬名立万的大好良机可不能失之交臂。

    想到此处,陈瞎子已打定了主意,环顾众人说道:“诸位兄弟,卸岭群盗皆属赤眉义军之后,聚众结党,啸聚绿林,秉承祖师爷遗训,替天行道,伐取不义。余尝闻:饥民果腹易子食,贵胄肉囊寝珠玉,真乃是苍天无眼,苍生倒悬。今有瓶山古墓,内藏金珠无算,系以百姓血汗凝成,卸岭之辈正可图之,遍取墓中宝货,成就大业,以济乱世。”

    历代卸岭盗魁,都没有陈瞎子这般口才,把个盗墓的勾当说得堂堂正正、慷慨激烈,听得罗老歪等人目瞪口呆,好生佩服,当即纷纷献策,筹谋盗墓行动的种种安排。

    陈瞎子先让罗老歪写了封调令,按上花押印迹,交给哑巴昆仑摩勒带出山去,让他火速将部队调来。在苗疆古边墙附近隐蔽埋伏的部队,一共分为三批,其中一伙将近百人的,都是湘阴的响马贼,属于陈瞎子直接统领的卸岭群盗;其余的就是罗老歪手下的两支部队,最大的一股几百号人,是所谓的“工兵营”。其实在这种杂牌军阀的队伍中,各种编制极不正规,大多数不会设立专业工兵单位,而罗老歪组建的这支部队,也根本不修工事排地雷,实际上就是专门用以挖坟掘墓的倒斗部队,都是挑选出来的那种胆大不信邪要钱不要命的,受过相关的训练,配备有卸岭的各种器械,还分配有不少骡马,用来负载炸药土炮石,或是运输盗挖出来的珍宝。

    另外还有一支手枪连,成员都是罗老歪的亲信,相当于督战队。盗墓的过程中,要是有人想私吞宝货明器,或是开小差当逃兵的,一律就地正法,而且手枪连的士兵装备精良,一水的德国造,每人两支二十响,战斗力和火力都很强。

    二十响和大肚匣子,都是德国毛瑟枪的俗称,最大的弹匣可以装填二十发子弹,是以得名。当时的中国由于辛亥革命之后军阀混战不断,国际社会对中国采取了武器禁运,限制采购冲锋枪和重机枪,不过军阀们为了加强自己部队的火力,自有他们的办法,钻了个武器禁运的空子。德国产的毛瑟枪属于自卫用手枪,不在禁运之列,可是这种枪口径大,射程远,杀伤力同样不小。枪上有快慢机,拨到快机上二十发子弹一扫出去就是一片,可以当做冲锋枪使,而且加上枪托增加射击精度,又可以作为卡宾枪来用,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是种非常实用可靠的单兵武器。

    罗老歪靠盗墓发了财,所以他就装备了这么一支手枪连别动队,花大价钱请德国教官训练,由自己直接指挥统辖。这次来湘西猛洞河老熊岭盗墓,正好是在几路军阀地盘之间的真空地带行动,搞不好就会引发武装冲突,另外也要防止那些扛着汉阳造的工兵部队见财起意,突然反水,所以就把手枪连也特意调了过来。

    陈瞎子的意思是从墓门和地宫两地同时动手,除了炸药之外,还让工兵掘子营带了大盆石灰和辰州砂,准备用这些东西来对付藏在岩缝里的毒虫巨蟒。哑巴昆仑摩勒领命去了,他本是山中野人,天生的长胳膊长腿,全身筋肉虬结,两只脚底板全是厚厚的肉茧,活脱是只没毛的黑猩猩,翻山越岭如履平地,从老熊岭到苗疆边墙这点路程对他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但工兵营携带的辎重较多,哑巴当夜出发,大概到转天傍晚时分,才能将部队带回来。

    群盗部署完毕,当夜无话,转天天一亮,又命那向导带着众人到瓶山脚下走了一遭。此次二探瓶山,则是绕山而行。只见这座瓶山四周,除了古树参天,山缝中还有几道或清或浊的瀑布涌出,苗子向导说山里本无水脉,想是雨水大了,积在山腹里冲出泥石,泻出了这青冥之巅。

    陈瞎子见瓶山中有积水。不禁暗暗皱眉,担心地宫浸水太多,雨水对古物侵蚀损害非常之大。若真如此,冥殿里的明器可早就毁了,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不过听地寻龙时,闻得山中有数处城郭般大的地穴,中有甬道相通,即便有一两处浸了雨水,只消墓道中门户重叠封闭,必有相当一部分墓室是完好的,倒也无须忧虑。

    一行人在瓶山四周摸排勘察,不断能见到一些石梁石坊,大抵都是宋元以前的建筑遗迹,在元代都被拆除损毁了。元墓没有地面建筑和石人石碑,但有些夯土封石的细微迹象,还是逃不过卸岭盗魁的眼睛。这些所在应该都是殉葬坑,里面不会有什么值钱的行货。陈瞎子边看边命手下的红姑娘将瓶山地形绘在纸上备用。有道是千尺看势,百尺查形,在山下观望时,由于人的视野有限,只可观形,难以辨势,所以绘成图纸,看起来更为详明。

    整座奇形怪状的岩山虽然剥断险恶,但仍是占据阴阳之理,显得气势不凡。陈瞎子绕山转了一圈,时已红日欲坠,他不敢在密林中逗留太久,正要带人回去义庄的临时指挥所,可走着一半,忽然在林中见到一片被挖开的空坟坑,里面地蚕、地鼠见人来了就被惊得纷纷乱窜。墓穴中都已长出杂草,竟是一片狼藉,见此情形,陈瞎子冷不丁想起一件事来,一把抓住那向导的领口,低声喝问:“昨日你说瓶山里埋着尸王,却是什么道理?”

    向导被陈瞎子问起此事,脸上神色突然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仿佛大难临头一般:“好教首领知道,山腹中万万去不得,那是任谁也不敢去的,咱们洞家都晓得瓶山是片移尸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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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9-2008 02:2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吹灯2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十二章 移尸地

人死后装殓到棺椁里,下土入葬,倘若有机会再掘土启棺,不论死的时日远近,只要埋到瓶山附近,棺中的尸体就会不翼而飞。棺椁封士完好无损,绝没外人动过,可棺材里就只剩下一些陪葬的瓷瓶竹筷,死尸穿的凶服也原样摆着,扣子都没解开过,但硬是见不到一星半点的尸骸。

    当地人有种传说,在元兵打过来之前,瓶山是给皇帝炼丹的禁地,除了这里地形奇特,是处天然的洞天福地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湘西辰州盛产朱砂,从中提炼出的水银是炼丹必不可少的原料,从延寿长生到房中术的秘药无所不炼,所以山中一年四季药气十足。

    时间久了,瓶山岩石泥土里就得了能化尸消骨的药气,山里埋的尸体都只剩一股氤氲尸气,随着地脉之气流转移动,踪迹不定,故名移尸地。只有山腹中那元代将军的古尸是由于中了洞人邪术而死,僵尸难以腐烂,又得了墓中仙丹的药力,形炼成精。

    据说自从古墓裂开缝隙之后,以往每隔几十年,就有人见到顶盔贯甲的僵尸在山中出没,都说是亲眼所见,并非虚谈。湘西赶尸风俗盛行,对僵尸为祟之说尤为相信,于是风传瓶山中埋有尸王,那些进山盗墓采药的都被僵尸和阴兵所害,所以人人谈之色变,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进山腹中的古墓地宫?

    陈瞎子闻言冷笑起来,他见多识广,又怎会被这些土人的言语唬住。移尸地的名头倒是听过,但那只是春秋战国时的巫楚传说,世上岂能真有移尸地?元墓向来深埋大藏,里面多有西域的方技防盗,陪葬品并不如中土的王孙贵族奢华,一直以来都不是大伙盗墓贼的首选目标。

    可这瓶山所埋的元军统帅是殒命阵前,他剿灭七十二洞的苗人之时,掠获之物必重,再加历代皇家在瓶山里供奉的珍异宝货,那地宫冥殿中所藏之丰,怕是不比帝陵差上多少。可这古墓形势独特,人少了却是动不得,而且地处偏远,消息隔绝,是以近代知道的人反而少了,否则早就应该率众前来倒斗,又怎等得到今时今日。如今机缘已到,看来正是卸岭群盗成就大事的机会。

    陈瞎子盘算着自己这伙人是外来的,不太熟悉当地风物,没个向导难以成事,不能杀人灭口,但必须先让这向导安心,否则他说漏了嘴,煽动得军心涣散,可是非同小可,就对那熟苗说:“不是陈某夸口,湘阴的人士,都知道我陈掌柜最擅捉鬼赶尸的方术,又兼秉性豪爽,专肯扶持好人,如今就打算率领一众手下为民除害,去除了瓶山中的僵尸,你若肯相助,少不得有你的好处。”说着塞给那向导十块大洋。

    苗人向导见这位陈大掌柜出手豪爽,而那罗大帅瞪眼就能宰人,若有不从当场便会横尸就地,这两位祖宗一个红脸一个黑脸,谁也得罪不起,在这软硬兼施的局面之下,想逃又逃不脱,为求自保身家性命,只好言听计从,即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得跟着,再不敢说个不字,当下穿过这片被山贼挖空了的陪葬坑,引着群盗回归老熊岭义庄。

    反复几次踩过盘子、摸过局,陈瞎子已是心里有数,只等哑巴昆仑摩勒带着工兵营到来,即可着手行事。罗老歪等得好生焦躁,不断问陈瞎子地宫里的宝货是否可以车载斗量;那元代古墓中埋的元兵元将,是不是都是蒙古兵。

    陈瞎子说这些天没白探访,得知了许多情由。这古墓虽然自前清年间就裂开了,但一来地形险恶,二来里面机关毒虫甚多,小股的盗墓贼难以得手,地宫中有九成九的可能是珍宝堆积如山,所忧虑者,只是担心风雨侵蚀严重。

    另外元朝兵将也并非全是蒙古人,当年元军扫平北国西域,南下之师和庚子年打进北京的八国联军差不多,皆是西域番邦的联军,其中也不乏投降倒戈的汉人部队,所以葬俗末必全然相同。他们将瓶山这块洞天福地造为墓穴,也是妄图镇住南朝的龙气。瓶山自古就是皇家禁地,本就有许多防止盗药的机关埋伏,封成墓室大藏之后,这些机括多半被保留了下来,稍后进山盗墓,对于此节却是不可不防。

    说话间天已黄昏,薄暮时哑巴带了三股人马混编的队伍赶来,陈瞎子手下的百余盗众,虽是临时拼凑而成,但大多都是相熟的响马,虽杂不乱,习练有素。可罗老歪手下的部队,基本上是群乌合之众,这些被选入工兵掘子营的军卒,不是抽大烟的,就是嫖堂子的,再不然就是耍筛子的,几乎个个都是要钱不要命的家伙,也只有他们才敢盗墓掘冢,毫无忌讳。

    罗老歪是附近几股军阀的眼中钉、肉中刺,他这次离开老窝深入湘西腹地盗墓,根本就没敢声张出去,完全是秘密行动。他主要是担心别的军阀前来偷袭,另外盗墓之事毕竟名声不好,一旦传扬出去自己就成了众矢之的,所以也不敢带大部队。每次盗墓都是一个工兵营外带一支手枪连,而且在湘西老熊岭盗墓,务求迅速隐秘,完事了赶紧就撤,夜长梦多,整个过程最好别超过三五天,这不像是在自家地盘,可以打着演习的名义把山封了,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陈瞎子见人马齐备,这人一多动静就大了,不可耽搁,必须尽快行动,当下命众人先以朱砂浸过的红绫系了左臂,以便三队人马相互识别,随后在义庄周围扎营,休息到子夜时分开拔。将近千人的队伍,在向导的引领下,牵骡拽马,带上许多的辎重,借着月色,浩浩荡荡地开赴瓶山。为了封锁消息,凡是沿途遇上的人,不问夷汉,尽数捉了,充做脚夫随军而行。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工兵掘子营就到了瓶山山口处的地门。

    群盗并没有在山口处挖掘墓门,还是想来点省事的,直接从山巅的断崖上切入古墓地宫。山道曲折陡峭,马匹到了半山腰处就巳经上不去了,只好将需要的物资都由脚夫挑了,长长的队伍沿着青石古道婉蜒上山,从头里回首望去,犹如一条黄龙攀着古瓶向上蠕动。

    当天上午瓶山云雾极浓,抬头看高处,恰似在云雾里,等到了高处,云雾又在脚下了。掘子营的工兵也都知道这是上山盗墓,要是打仗难免人人退缩,可做倒斗的事,等于是去土堆里刨狗头金,何等的美差。最近几个月没发饷了,此时见终于有座古墓可挖,个个都摩拳擦掌,抖擞精神,争先恐后地跟着长官上山,山路虽然艰险,却也毫无怨言。

    其实工兵营这几百号人,在倒斗之事上,主要充当苦力角色,真正起作用的还都是陈瞎子那批手下。这百十名盗众,每人都背了一个大竹篓,里面装着卸岭群盗的独门秘器蜈蚣挂山梯。这东西是一种按节组合的竹梯,卸岭群盗倒斗之时,凡是上山下涧,遇着艰难险阻,都离不得这件器械。

    蜈蚣挂山梯拆开来,便是一节节小臂粗细的竹筒,材料都是最有韧性的毛竹,在油锅里泡过数十遍,曲成满弓之形也不会折断。每节竹筒两端,都有正反两面的套扣,筒身又有两个竹身粗细的圆孔,使用之时当中一根纵向连接,便是一条长长的竹竿,两侧再打横插入供人蹬踩的竹筒,顶上装有挂山百子爪,远远一看,活像一条竹节蜈蚣。

    逢着绝壁危崖无法攀登,一人轮番使用两架蜈蚣挂山梯,钩在松石缝隙里,就可以迅速爬上绝险的峭壁。而且名为“挂山”,也井非只能用以攀山,“山”和“斗”都是古墓的代称,山就是指山陵,由于盗洞或是被炸药破坏的盗洞狭窄,盗墓者很难携带大型器械进入,可以分拆组装的蜈蚣挂山梯,分由众人携带在身上,就可以进出自如,不为地形所限。有些古墓是铁绳悬棺,为了防止地宫渗水,棺椁都被铁环在墓室中高高吊起,有竹梯为辅,就在倒斗的过程中省却了许多力气。这种蜈蚣挂山梯的原型,是从汉代赤眉军攻城使用的工具中演化而成,经数十代人千锤百炼反复修改完善,始成今日这般式样。

    陈瞎子率众来至山巅,望到那裂谷里仍有彩雾升腾,只是近午时已自弱了许多。山里的毒蟒毒虫,皆是生性喜阴,此时必是蛰伏不出,正可行事,就将手一招,命脚夫将一袋袋石灰倾入深涧。石灰包摔进谷底就破裂开来,里面装的石灰四溅沸腾,管它有什么凶恶的毒物、都吃不住这阵暴呛,即便侥幸不死,也必定远远逃开了。

    但工兵营匆忙之间,只准备了两百多袋石灰,抛下去时又被山风吹散,余下的想要铺满谷底,实在是有些杯水车薪,显得远远不够。

    众人在山巅看到石灰不够,都急得连连跺脚,不过也该着他们此番功成,这阵石灰撒下去,还是起到了极大的效力,深处那阵毒蜃渐渐消失,只剩空空茫茫的白色云雾。陈瞎子打算先派三两个身手利索的下去探探,便问众人:“哪个愿往?”

    群盗中立刻走出两个精壮汉子,一个是赛活猴,一个是地里蹦,都是爬山钻林的好手。二人有心找个机会在盗魁面前一显身手,此刻便表示愿意下去一探究竟。陈瞎子赞了声够胆,就命他二人下崖。

    这两人俯身领命,口中含了一块五毒药饼,拿着试毒的鸽笼子,腰间别了盒子炮与腰刀,黑纱蒙上口鼻,拖着两架蜈蚣挂山梯。只见他们穿云拨雾,顷刻间就消失了身影。其余的人都在山巅的断崖边向下探望,替他们捏了把汗,这一去是死是活那就看这二人的造化了。

    陈瞎子表面镇静,但现下吉凶难料,心中暗自忐忑不安,罗老歪更是不耐烦地掏出怀表来看时间。但一直等了许久许久,众人脖子都疼了。在上面连着高声招呼他们,可裂谷里却始终静悄悄的,不见任何动静,只有不祥的云雾越聚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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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9-2008 02:2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吹灯2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十三章 溶化

众人等得正焦躁间,忽地里一支响箭破云而出,裹挟着尖锐的鸣动,直射向半空,正是探墓的那两个人发出了讯号山巅下的深谷里已无毒蜃。

    群盗欢呼一声,各个撸胳膊挽袖子,要请缨下去盗墓。陈瞎子做了几年卸岭盗魁,深知如今这年月,可不是宋江那阵子了,若想服众,光凭嘴皮子可不行,除了仗义疏财,还要身先士卒、同甘共苦,盗墓的时候必须亲力亲为,不惜以身涉险,只有在手下面前显出真正的过人之处,这头把金交椅才坐得稳固。当即选了二三十个手脚利索的好手,由自己亲自率领,抬了蜈蚣挂山梯下去。

    深谷里的毒物也许只是畏惧日光,或是暂时被石灰驱退,藏入了墓中的什么地方,现在全体入地宫搬运宝货还为时尚早,只有先带些精锐敢死之士,下去彻底扫清深谷里的隐患。

    这几十人软绳钩和蜈蚣挂山梯并用,攀着绝壁,透云拨雾而下,松石缝隙里的碎石碎土,被竹梯刮得往下不断坠落。两边峭壁间距狭窄拢音,一个小石子落下去也能发出好大动静,耳中全是阵阵回音,石壁上又多有湿滑的苔藓,藤萝纵横,只要有一个不慎,失足滑落坠下,或是竹梯挂得不牢,就会跌入深谷摔死。这是一种心理和体力的双重考验,不过群盗都是亡命之徒,跟着魁首衔枚屏息,一声不响地往谷底攀去。

    穿过几层云雾之后,光线愈发昏暗,壁上渗着水珠,寒气逼人,盗众们估计离地宫越近,阴气也就越重,古墓大藏在望,反倒精神为之一振。当时在山里的照明方式,主要有燃烧竹片和松烛火把,使用洋油的马灯不是谁都用得起的。不过盗墓贼除了备着马灯、汽灯之外,更有从东洋矿主手里购买的矿灯,反正五花八门,没有统一的装备。此时各自打开绑在身上的矿灯、马灯,一时间在潮湿昏暗的山壁上,仿佛亮起了数十只萤火虫,光亮星星点点,忽上忽下地起伏晃动着。

    只有陈瞎子是双夜眼,并不需要灯烛探路,他当先下去,早已到了深壑尽处。瓶山山体上的这道裂隙,越到下边越窄,最狭窄的地方两人并肩就不能转身,虽然说是到了底了,可裂缝切过山腹,还在继续向下延伸。

    山腹暴露在裂缝中的,是处大溶洞,洞内极深极广,只闻恶风盈鼓,虽看不到远处,却可以觉察到里面阴晦之气格外深重。一座重檐歇山的大殿正在裂缝之下,这大殿高大森严,铺着鱼鳞般的琉璃瓦,在山缝下已塌了一个窟窿,瓦下的木椽子都露了出来,上面溅着许多刚刚抛下来的石灰。洞顶挂着一层汞霜,看样子地宫里以前储有许多水银,因为山体开裂,早都挥发净了,只留下许多乌黑的水银斑。陈瞎子在木椽上轻轻落足,捉了脚步走到稳固之处,随即打个呼哨,想要联络先下来的赛活猴与地里蹦二人。

    可地宫的大殿顶上云雾迷漫,哪有那两个人的影子。此时花蚂拐带着其余的人陆续跟了下来,花蚂拐看看左右情形,问道:“大掌柜,怎样?”

    陈瞎子道:“是座偏殿。先前来探的两个弟兄下落不明,你等须放仔细些,先搜殿顶。”花蚂拐知道地宫里危机四伏,急忙打个手势,群盗纷纷亮出器械,提了马灯,俯身贴在琉璃瓦上摸索着寻找失踪的两名同伙。

    群盗散开来排摸过去,从崩塌的殿顶一侧,直搜到另一边,更不见一个人影,两个大活人就这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了,可不久前他们还从谷底射出响箭为号,倘若是在群盗下来的这段时间里出了意外,以陈瞎子的耳音之敏锐,在这拢音的裂谷间绝不可能听不到动静,不禁心中暗骂撞鬼,这瓶山是座药山,不能等闲视之,古墓里无事也就罢了,一旦有事,必是狠的,想到这些,更觉地宫里阴森森的教人汗毛发炸。

    到殿顶边缘,可见殿后洞穴都被石条砌死,四周布着些井栏回廊,还有湖石摆成的假山,犹如一座花园,凹处都积着许多恶臭的污水,并且堆积着许多朽木。洞顶上搭建了许多石槽,却不知是做什么用的。群盗见这偏殿的门户都被堵死,只好再回到殿顶崩塌之处。花蚂拐扔了个寸磷下去,将漆黑的殿内烧得雪亮,只见殿堂内朱漆抱柱,金碧辉煌,比之皇宫也不逞多让,可寸磷只能照亮一瞬间,未及细看,就自熄了。

    陈瞎子把手一招,立即有两名盗伙拖过一架竹梯,顺着瓦下的木椽窟窿挂了下去,有几个胆大的拎着德国造二十响,把那机头大张着,顺着竹梯下到殿内。

    虽然明知空气流通,可为了防范毒蜃,群盗还是带了鸽笼,里面装着白鸽。他们一下到殿内,那笼中的鸽子就好像受了什么惊吓,扑腾个不休,众人面面相觑,都把心悬到了嗓子眼,提着马灯在殿内一照,当即发现情况有异,忙请首领下来查看。

    陈瞎子倒握了小神锋,带人从竹梯下来,只见先下来的几个盗伙,个个面无人色。原来这座偏殿里并无棺椁,紫石方砖铺就的地面上,摆放的都是盔甲刀矛、弓盾斧矢一类的兵器,还有数十套马鞍,真如仓库一般,想来都是阵亡元兵元将的殉葬之物,可往殿中一看,连陈瞎子都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

    只见赛活猴与地里蹦二人的衣服鞋袜,都平平地摊在地上,衣扣也未解开,他们带的鸽笼扔在一旁,笼门紧闭,不见任何破损,里面的鸽子却没了。陈瞎子和花蚂拐等人见此情形,立刻想起了瓶山移尸地的传说,尸体入此山,即会化为一股阴气,难不成真有这等邪事?

    陈瞎子心念一动,急忙命手下挑灯照明,用脚拨了拨那堆衣物,忽见小神锋刀光闪烁,心知不祥,殿中怕是有什么古怪,急忙环视四周,支起耳朵细听了一听,虽未觉有异,但肌肤上生出了一片片寒栗子,却似在无声地催促着:“快逃!快逃!”

    陈瞎子遇过许多惊心动魄的事端,他身上对危险的这种直觉,是从一次次的死里逃生中拿命换来的经验,少说有得七八成准,哪里还顾得上再看那些衣物,撮声口哨,率众反身就退。他本是身处殿心查看两个失踪盗伙的衣物,此刻转身后撤,刚踏出一步,忽觉背后有人抓他肩头。

    陈瞎子虽不是惊弓之鸟,但事出突然,又万没料到有人敢拍他的肩膀,竟被吓了一个寒战出来,回头看时,更是惊骇无比。原来跟在他身后的花妈拐,不知怎的脸上全是脓水,好似全身淌满了蜡烛油。

    花蚂拐又是惊恐又是疼痛,口鼻中也流出脓水,话也说不出了,只好抓住陈瞎子肩头,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他伸出来的手臂血肉全部溃烂,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举着手放在眼前观看,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眼睁睁地看着手臂就像蜡体遇热般一寸寸化为脓水。

    群盗那惊骇欲死,不知所措,一怔之间,花蚂拐的脑袋就已经烂没了,没头的尸身不及栽倒,就紧接着消解溶化掉了,一袭空荡荡的衣服落在当地,其中仅剩一大摊脓水,这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在瞬息之间“溶化”掉了?谁也没看清他是遇到了什么。

    花蚂拐是卸岭群盗魁的亲信,在群盗中地位颇高,想不到遭此横死,直看得陈瞎子心中生寒:“这拐子莫不是撞着移尸地的阴气?竟如此邪性……”饶是他临机多变,遇此前所未闻的剧变,也难以应对,只能先撤出去再做进理。

    正这时,阴森的殿内忽然刷刷刷一阵轻响,动静极是诡异,百余条花纹斑斓的大蜈蚣,都做四五寸长,腭口中流着透明的涎液,地爬到花蚂拐的衣物中,吞吸那些脓水。紧跟着殿梁殿柱的缝隙里,也钻出许多蜈蚣、蜘蛛、守宫之物,毒虫身上全足红纹鲜艳,奇毒无匹。

    原来瓶山的药炉荒废之后,遗下许多药草金石,时日一久,药气散入土石,引得五毒聚集。这些毒虫在古墓裂开后,将着阴宅当做了巢穴,平日里互相吞噬传毒,又借药石之效,都是奇毒无比之物。毒液中人肌肤即会使人瞬间烂为脓血,只要是血肉之躯,毛骨筋髓都剩不下分毫,也常钻入墓中咬噬死人,将尸体化为污水吸净,土人无知,都将移尸地来解释此种罕见的奇怪现象。

    毒虫适才被石灰驱散,躲在殿堂和山壁的缝隙深处潜伏不动,此刻暴起发难,令人猝不及防。群盗一阵大乱,接二连三地有人中毒,毒液猛烈异常,只要溅上些许,身体就会顷刻变做脓水,溶化得七零八落,撕心裂肺的哀嚎惨叫之声,在混乱的大殿中不绝于耳。有人慌乱中扣动了扳机,殿内子弹横飞,顿时又有数人成了同伙枪下的怨魂,转眼间,跟盗魁一下来的盗众就已死得不剩七八了。

    陈瞎子身边的哑巴昆仑摩勒,虽然口不能言,但心思活络,见机得好快,眼看这地宫里尽是五毒,容不得活人停留,急忙拽着主人陈瞎子退向殿角。他身躯虽然高大,却是趋退如电,这时要是径直攀上竹梯出去,必被身后赶来的毒虫吞噬,便猛地一扯蜈蚣挂山梯。

    那竹梯坚韧牢固,竟被他扯断了一截,并将殿上朽烂的木椽子拽断了许多,上面的砖瓦石灰一齐落下,溅得地上白烟四起。蜈蚣之类的毒虫惧怕石灰,呛得狠了就会仰腹扭曲身亡,石灰飞溅起来便都四散避开,露比一片空当。

    陈瞎子等人遮住眼睛口鼻,避过这阵飞腾的石灰,瞥见竹梯毁了,想要夺路而逃只有从殿门出去,不料木椽脱落得多了,承受不住天顶上的一根横梁。这梁是“九横八纵一金梁”中的横椽之一,虽非主梁,也有数抱粗细,由于年久失修,常受风雨侵蚀,此时竟然“轰隆”一声,带着许多瓦片木块,从主梁上倾斜滑落而下,直照着群盗砸来。

    这根横梁若是砸将下来,实有雷霆之力,纵然避过了,也会被逼入没有石灰的地方遭到毒虫围攻,使进殿之人个个死无全尸。哑巴昆仑摩勒早年贫苦流浪,受过陈瞎子的恩惠,暗中发誓要死心塌地地追随报效,此时救人心切,一把推开众人,扯开站桩的马步,使了个托塔天王的架势,张开蒲扇般的大手,竟是硬生生接住了落下的木梁,整个身子被惯性所冲,猛地向下一顿,纵是哑巴天生的昆仑神力,也觉得眼前一黑,嗓子眼发甜,险些吐出血来,胸前挂的马灯都被这股劲风带得差点熄灭了,拼着粉身碎骨,给首领陈瞎子留出了一条生路。

    陈瞎子舍不得让忠心耿耿追随自己多年的哑巴就这么死在地宫里,想要回去接应他出来,但其余几个盗伙都知道哑巴死了是小事,首领性命才最为要紧,盗魁要是死在这墓中,卸岭群盗就是群龙无首的一盘散沙,此刻事急从权,也顾不上尊卑之序了,不由分说,舍命拽住陈瞎子,撞开殿门,将他向外倒拖了出去。

    陈瞎子心如火焚,喉咙中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空张着嘴,想喊也喊不出来,他眼睁睁看着哑巴已支撑不住横梁重压,随时都会吐血身亡,可数条花纹斑驳的蜈蚣,却早已先趁着石灰尘埃落定之机,游走着蹿上了他的双腿,恐怕不等他被横梁压死,就已先让剧毒的蜈蚣咬作一摊脓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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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9-2008 02:3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吹灯2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十四章 腾云驾雾

陈瞎子见昆仑摩勒舍命相救,他卸岭群盗都是做聚伙的勾当,最重要“义气”二字,身为首领怎能只顾自己脱身?喉咙中低吼一声,摔开拖着他逃跑的两名盗伙,脚下一点地,直冲回大殿,抬脚处踢起一片白灰,将爬上哑巴大腿的几条蜈蚣赶开。

    此时哑巴托举木梁,早已不堪重负,瞪着牛眼,鼻息粗重,见身为天下群贼首领的盗魁竟然冒死回来救援,心中好生感激,满是红丝的眼睛中险些流下泪来,不过被重梁压迫根本无法抽身出来,片刻也难支撑,有心让首领快退出去,但苦于口不能言,只是直勾勾瞪着陈瞎子。

    陈瞎子也不愧是一众盗贼的大当家,真有临机应变的急智,见有一截折断的蜈蚣挂山梯被丢在一旁,当即抬脚钩过来抄在手里。这竹梯可长可短,实际上也无截段之说,可以随意拆卸组装了继续了使用,而且轻便坚韧,非普通竹制器物可比。

    陈瞎子将竹梯拿在手中的同时,哑巴昆仑摩勒便已支撑不住,天崩地塌般地倒了下来,大木梁随即跟着下压。说时迟,那时快,陈瞎子将手中竹梯竖起,立在梁下,那木梁压到竹梯上稍微顿了一顿,竹梯韧性就已承受不住这股巨力,只听“啪嚓”一声,这半架蜈蚣挂山梯登时裂成碎片,木梁轰然落地。

    木粱的下落之势,也就是这么稍一延迟,陈瞎子已趁机拽了住哑巴,使他从粱下脱身出来。牵一发而动全身,横梁的倒塌使得整座重檐歇山大殿出现了瓦解崩塌之兆,泥土碎瓦哧哧掉落。

    陈瞎子拽了哑巴昆仑摩勒跃出殿门,对门外几个盗伙叫个“烧”字。那几人会意过来,急忙将马灯摔入殿内,马灯在朱漆抱柱上撞碎了灯盏,里面的洋油和火头淌了出来,大殿本就以木料为主体结构,被火头一燎,烈火顿时呼啦啦烧了起来,成群的蜈蚣都被烧死在其中。

    陈瞎子趁乱查看哑巴是否受伤,这昆仑摩勒从阎王殿前转了个来回,犹如已经死了一遭,虽是熊心虎胆之辈,也不由得神情委顿,直到呕了一口鲜血出来,胸口里被重压窒住的一股气息才得以平复,对众人连连摆手,示意死不了。

    群盗在古墓中放起火来,想要另觅出路。这殿门外是片花园般的庭院,也是昔时洞天中的一处古迹,不过那些假山园林中也藏有毒物,被殿中火势所惊,纷纷从岩石树根的缝隙中游走出来,瞧得人眼也花了。幸存的几个人被困在地宫中无从进退,只好互相打个手势,要从开始着火的大殿顶部,按原路攀着绝壁回去。

    但其余几架蜈蚣挂山梯都放在殿顶,群盗虽有翻高头的本事,奈何大殿太高无法攀登,正急得没处豁,忽见殿顶红衣晃动,原来是留在山隙处把风的红姑娘听到下面动静不对,便带着几个盗伙下来接应,眼见势危,急忙把竹梯放了下来。陈瞎子等人抓着了救命稻草,哪敢再在这极阴极毒的地宫里耽搁,攀着竹梯就火烧屁股般地逃了上去,真好比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

    陈瞎子爬到殿顶,觉得脚下屋瓦颤抖,灼热难当,殿中火头想是已烧得七七八八了。想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就有二十几个弟兄死在了这古墓的偏殿之中,心中不禁黯然。这次当真大意了,但谁又会想到地宫里有这么多蜈蚣,而且毒性之猛,普通的防毒秘药根本奈何它们不得,虽带了五毒药饼,也没起到丝毫效用。不过眼下生死关头,还不是懊恼悔恨之时,当即一咬牙关,带着众人伸展竹梯,从刀削般的绝壁上,直往山巅的出口爬了上去。

    剩下的这几个人,用蜈蚣挂山梯前端的百子挂山钩锁住岩缝,或是直接挂住横生出来的松树支干,几架竹梯轮翻使用,在镜面一样的绝壁上攀援而上。这些人中就属哑巴昆仑摩勒最擅攀爬,越是险处,越是能施展他一身猿猱般的本领,他和红姑娘保在陈瞎子身侧,跟着众人越上越高,穿过白茫茫的雾气,已见到一线天光刺眼,眼看脱身在即。

    脚下则是云雾缭绕,往下看去心惊胆寒,饶是群盗贼胆包天,九死一生地逃到这里,也已是个个手软脚颤腿肚子打哆嗦,不敢再向深谷里看上一眼了。

    陈瞎子更是心焦,身在绝险的古壁上攀爬竹梯,却是满心的不甘,见红姑娘递过挂山梯来,随手接过,搭在头顶的岩隙中,三倒两蹿就爬到了竹梯顶端,提气踏住竹梯,赫然见到眼前的青石缝里,生着一只海碗般大的红色灵芝。他心中正自烦乱,见是株悬崖绝壁上生长的灵芝草,想也没想,就伸手去采。

    不料那灵芝被谷中的毒蜃浸润,早已枯化了,空具其形,一碰之下,顿时碎为一团鲜红的粉末,在他面前飘散开来,陈瞎子心中猛地一动:“有毒!”在古墓地宫里,花蚂拐全身溶化成热蜡般的情形,立刻在他脑中闪现,正所谓“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惊之下,全然忘记了处在深谷峭壁之上,只顾躲闪那团血红的粉尘,竟用脚猛地一蹬石壁,手中抓着的蜈蚣挂山梯也未放开,连人带梯离了石壁,等明白过来的时候也晚了,已然悬在了空中,忽地一声,直坠向云雾深处。

    攀在陈瞎子下方的哑巴听到风声不对,急忙抬头看去,恰好陈瞎子从半空拖着竹梯落下。哑巴昆仑摩勒眼疾手快,赶忙将手中正拖着的一架蜈蚣挂山梯伸出,正搭在陈瞎子的竹梯一端,可哑巴管前顾不了后,虽然两架竹梯钩了个结实,他挂在山壁上的那架竹梯,却因用力过猛从岩缝里松脱了,两人做一堆又往谷底跌落。

    陈瞎子和昆仑摩勒两人,向下落了不到数尺,正巧石壁上有株横生在岩缝里的古松,两架挂在一起的竹梯被松树拦住。蜈蚣挂山梯都用特殊竹筒制成,韧性奇佳,两人各自抓住一端,被悬吊在了半空。两架竹梯倾时被下坠的重力扯成了一张弯弓,颤颤巍巍之际,两人身体就像是天平般摇摇晃晃地一起一落,四条腿在深涧流云中凭空乱蹬,想踩到山壁上凹凸不平的地方将身体稳住,但山壁上都是绿苔,一踩就滑出一条印痕,石屑绿苔纷纷掉落,情况危险到了极点。

    不等二人再有动作,陈瞎子的竹梯前端百子钩就吃不住力,一声闷响折为两段,哑巴虽还挂在松树上,可陈瞎子却再次向下跌落。这回再无遮拦,耳畔只闻得呼呼风响。脑中“嗡”的一声,在一瞬间变成了空白,但陈瞎子自小下了二十年苦功,练就了一身以南派腰马为根基的轻功,在这种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那二十年苦功终于显示了作用。

    他下坠的过程中看到两侧山壁岩面间的空隙越来越窄,瓶山上的这道大裂隙马上就要到底了,好在面临奇险,心中还未乱得失去理智,非常清楚如果此刻再有迟疑,脑袋就先撞到石头上了。他身在半空中将全身力量灌注于腰腿之间,把始终紧紧握在手中的蜈蚣挂山梯猛地打了个横,随着一阵竹子摩擦岩石的刺耳声响反复激荡,蜈蚣挂山梯用它的长度和韧性,硬生生横卡在了收拢的两道山壁之间。

    陈瞎子吊在竹梯下边,感觉天旋地转,双手都被破损的竹坯割出了许多口子,加上刚才把蜈蚣挂山梯横甩之际,把胳膊挫了一下,差点没掉环儿,这时候好像两条胳膊已经和身子离骨了,除了一阵阵发麻,竟然完全不觉得疼。

    这架蜈蚣挂山梯已经发挥了它自身数倍以上的功效,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他的身子再多悬一会儿,梯子非断不可。于是赶紧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攀回梯子,附近只有一块很小的凸岩可以立足,想也没想就立刻站了上去,张开双臂,平贴在冷冰冰的岩壁上,心中狂念了数遍:“祖师爷显灵。”

    陈瞎子缓了片刻,心神稍定,看了看前后左右,心想自己现在这是在哪,上下左右全是白蒙蒙的雾气,前后两侧是陡峭的山壁,下面还远远没到底,但看石山裂缝的走势,少说下面还有十余丈深才能合拢。由于上行下行之时,为求岩缝松石的缝隙挂山而行,并不一定是直上直下的方向,这回落下来却已远远偏离了那座古墓里的大殿。

    山底的空气还有几分阴寒潮冷,石壁上尽是湿滑的绿苔,据他估什距离大岩缝底部还有十多丈的高度,而且白雾中的能见距离只有十余步,纵有夜眼也看不清下面的地形。拿鼻子一嗅,闻到古墓中燃烧的味道,算是知道了大致的方位,是离此十余丈开外。估摸这处山缝的最底下,不是乱石便是更窄的缝隙,跳下去等于是自己找死,最要命的是蜈蚣挂山梯已经快散了,无法再用。

    陈瞎子又向上望了望,在这深缝里根本不见天日,而且这里边还不大拢音,无法大声喊叫通知哑巴等人,上边的人往下喊他也听不到。绝壁上那唯一可以容身的凸岩又窄又陡,必须张开身体贴在山壁上才能立足,刚站了一会儿便已腿脚发酸,暗道不妙,就算有手下前来就应,等他们一步步攀到这里,黄花菜也都凉了。

    陈瞎子心中有数,如今已入绝境,自己最多能保持这个姿势在山壁上站一盏茶的工夫,到时候腿一软,就得一头栽到最底下去。在摔死之前自己可以有两个选择,第一是苦等救援,但远水不解近渴,不能全指望其余盗众能及时找到自己;另外便是凭着自己的身手,找到能攀爬的地方,攀岩下到大裂缝的底部,看看两侧有没有路可以出山。

    稍一思量,他便已想明白了,要想活命还得靠自己,而且时间拖得越久越为不利,强忍着腰腿拉神着的酸麻,望着附近的山岩,想找下一个立足点,但雾气太浓,稍远处全笼在雾中,只是在左侧的斜下方,白雾中若隐若现有个阴影,细加辨认,那东西像是长在山壁上的一株歪脖子松树。

    陈瞎子为了确定那里是否承得住他,先抠下一块碎石扔将过去。石头打在树干上传出“啪”的一声响,然后又滚落下去,隔了许久才传上来石头落地的声音,复又掐算了一下距离,悬在半空不能助跑,直接跳过去的把握不大,但除了那雾中的歪脖子松树之外,四周都是近乎直上直下的山壁,再无其余的地方可以落脚,手脚已经愈发酸麻,再耗上片刻必死无疑。

    由于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陈瞎子的腿已经开始打哆嗦了,他咬了咬牙,决定孤注一掷跳到那株歪脖子松树上,闭上眼睛让自己尽量放松一点,拟定先一步蹿出,踩到那架横卡在山隙间的蜈蚣挂山梯上,再跃向最远处的歪脖子松,这样是最为稳妥的,但前提是蜈蚣挂山梯还经得住他一踏之力。

    体力和时间都不允许他再多想了,陈瞎子把生死二字置之度外,深深吸一口气,双手在壁上轻轻一撑,横着一步跨了出去,飞身提气踏向了蜈蚣挂山梯,这一下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拿自己的生命做乾坤一跃,决定生死的一步就在这瞬息之间跃了出去。

    脚掌刚踩到竹梯,立刻猛地向下一沉,竹梯被踏成了一张弯弓,仅存的韧性把陈瞎子弹了起来,随后蜈蚣挂山梯喀嚓一声从中断开,落进了乱云迷雾深处。借着那一弹之力,他口中呼啸一声,全身凌空跃向云中的歪脖子松树。他已竭尽所能,猫腰弓身,双臂展开,耳边气流呼呼作响,整个人像是一只大鸟般落向斜下方的古松。可就在他将要落地还没落地的那一瞬间,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雾中的古松也越来越清晰,他看那乱云间的松树黑糊糊在微微颤动,好像根本不是什么松树。

    陈瞎子心中大惊,但身体已经落下,他就是大罗金仙也不可能中途转折,还没等他看明白那原本以为是歪脖子松的东西是什么,双脚便已踏到一处好似枯树皮的地方,身体也随即被下落的力道掼倒。

    大裂缝越往深处光线越暗,而且底部白雾更浓,陈瞎子刚刚着地,还立足未稳,只见落足之处,是一层层黝黑发亮的甲壳,竟像一只大蜈蚣的脑壳,没来得及再看,眼前就一花,“轰隆”一声腾云驾雾般迅速升向天空。

    巨大冲击惯性使陈瞎子一个踉跄,哪里还顾得上看脚下的是什么东西,他手底下当真了得,双手死死扒住能着手的地方。面前百丈高的陡峭山壁飞快地在眼前晃过,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托了起来,穿破云雾,越升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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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9-2008 02:3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吹灯2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十五章 惊翅

山巅上的群盗正自望眼欲穿,这时候,忽听下方山壁像开了锅似的哗啦啦哗啦啦一阵乱响,这几百号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剧烈响声所慑,挤到崖边往下一望,都惊得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只见山隙深处的乱云浓雾,被一团黑气冲得四散,一条一丈许长的大蜈蚣,从谷底飞快地爬了上来。这大蜈蚣以扁平之环节合成二十二节,头顶乌黑,第一节呈黄褐色,其余各节背面深蓝色,腹面暗黄,每节有足五对,生口边者变为鳃脚,钩爪锐利灵动。

    最奇的是这蜈蚣背生六翅,三对翅膀都是透明的,犹如蜻蜓翼翅,全身冒着黑气,背脊上从头到尾有条明显的红痕,百余只步足分列两侧,须爪皆动,抓挠着近乎垂直的绝壁,恰似一条黑龙般轰隆隆游走而上。

    更令众人意想不到的是六翅蜈蚣头上还趴着个人,那人身着青袍,背有鸽笼,臂上系了条朱砂绫子,衣襟红绫呼烈烈地随风飘动。不是旁人,正是卸岭盗魁陈瞎子,他抓着大蜈蚣头上的一对腭牙拼命扯动,大蜈蚣显然是受了惊,从深涧里卷着一阵黑风,沿着陡峭的绝壁冲上山巅。

    这蜈蚣性喜阴凉,在白昼间潜伏在阴湿的谷底,有阳光的时候轻易不肯现身,谁知被陈瞎子误打误撞,竟然跳到了它的头顶,顿时惊得它蹿上山巅,竟也忘了吐毒,到得绝壁尽处,猛地鞠起腰来,首尾着力,一跳便有十余丈高。

    留在山巅的盗众里面,也不乏见多识广的,但无论如何没料到从几百丈深的山缝中,会蹿出这么大一条蜈蚣。凡是蜈蚣之属,均以步足多少判定习性猛恶,混乱中来不及细数,但这蜈蚣的步足之多,足以到让人头皮发麻发炸的程度,而且老蜈蚣活上百年才能生出一对翅来,它竟有六翼,这得有多大道行?

    卸岭群盗,以及工兵营和手枪连的军卒都带得有枪,可见了这蜈蚣的声势都自骇得呆了,发一声喊,四下里散开躲避,谁也没顾得上开枪,不过如此一来,倒是救了陈瞎子的性命,否则乱枪齐发,他就不免被射成筛子。

    可眼下陈瞎子的境地也好不到哪去,他被这蜈蚣向上迅速爬行蹿出的力量扯动,身体如同一只毫无重量的纸鸢,但知道一放手就得摔成肉饼。忽然阳光耀眼,蜈蚣竟是离开崖壁跃在了空中,它那三对翅膀只是摆设,从谷底狂冲上天,全借着受惊后乱蹿而形成的一股巨大冲击力,见天光明亮,哪里还肯停留,在半空中一个转折,便摆头甩尾地落了下去,掉头遁入深润,将一名攀在岩壁上的盗伙撞下了深涧,瞬时之间就隐没进乱云之中,随着一阵爆炒盐豆般的抓挠墙壁之声止歇,六翅蜈蚣就此不见了踪影。

    陈瞎子被这六翅大蜈蚣下落时从头顶甩落,翻着筋斗跌落在山巅的一株大树树冠上,好在那树枝繁叶茂,并未伤到筋骨。即使这样,也觉全身疼得彻骨,摔了个一佛升天,二佛出世,脑袋里七荤八素的,全然不知天上地下。

    罗老歪见那大蜈蚣遁入云深处,这才掏出枪来射杀了几名逃兵,收拢住部队,赶过去将陈瞎子从树上抬了下来。此时哑巴昆仑摩勒等人也爬上山巅,众人惦记首领安危,都凑过来看陈瞎子的死活。

    罗老歪连着呼唤了数声,陈瞎子紧闭的双眼方才睁开,“啊”了一声,疼得他直嘬牙花子。刚才从下到上,又从上到下,几个来回下来,头都晕到家了,眼前金星乱冒,看什么东西都是重影的,缓了半天才怔征地对罗老歪说:“罗帅啊……你怎么长了俩脑袋?”

    罗老歪通过盗墓大发横财扩充军备的计划全指望着陈瞎子,此时见他无恙,自是不胜之喜,而且刚才人人亲眼目睹,陈瞎子站在蜈蚣头上飞至半空,又自毫发无损地逃脱险境,那岂是寻常之辈能做到的?众人都赞叹道:“陈总把头,不愧是绿林道上的总瓢把子,真有通天的手段,今日亲眼得见,实令我等心服口服,愿誓死追随左右……”

    陈瞎子惊魂未定,但卸岭魁首的风度却不能失了,勉强咧嘴笑了一笑,哆哆嗦嗦地抱拳说道:“承让,承让,英雄身后是英雄,好汉身边有好汉。若不是众兄弟义气深重,肯出死力舍命相救,就算陈某人有三头六臂,恐怕也活不到现在了。”

    说着话陈瞎子就想挣扎着站起身来,可才发现两条腿像面条般发软,躯壳中三魂飘扬,七魄飞荡,又哪里站得起身。

    罗老歪赶紧一招手,唤过几个手下,湘西山路多,即便是有权有势之人,出门骑马乘轿也都不方便,所以二人抬的滑竿比较普遍,就找了副滑竿把陈瞎子抬了,重整了队形,退回瓶山脚下。

    直到日暮黄昏,陈瞎子才算还了阳。这回盗墓出师不利,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挫败,越捉摸越是不甘,有几分后悔没听搬山道人鹧鸪哨的话,但是身为卸岭魁首,率众盗墓无获,今后还有何面目与人说长道短?绿林道上命不值什么,反倒是脸面最为重要,可就算再带人进入地宫,也无非重蹈覆辙,那古墓里简直就是毒蜃的巢穴,单凭卸岭之力根本就没法对付。

    正在陈瞎子犹豫踌躇之际,红姑娘在旁劝道:“如今远入洞夷之地,天时地利已失,何不暂且退回湘阴,徐图良策……”

    罗老歪一听红姑娘劝陈瞎子退兵,那如何使得,不等她说完,就插口打断了话头:“且住,我罗老歪是行伍中人,图的是旗开得胜,最忌无功而返,既然带着弟兄们来了,空手回去怎么交代?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从上边进不去,就从山底挖开墓门,一步步铺着石灰过去。这在兵法上叫步步为营,虽是吃些工夫,却最是没有破绽,就算墓中有条六翅蜈蚣,他奶奶,老子叫手下几道排枪打过去,也管保射它百十个透明窟窿。”

    罗老歪说完,正好看见红姑娘在晚霞中容颜之美,加上眉宇间英气飒然,实是明艳不可方物,忍不住又动了先前的念头。他知道红姑娘最大的心愿,是在大上海重振月亮门的古彩戏法,便劝她道:“咱们盗墓取财,就是为了在乱世中成就一场大业,将来等天下平定了,你罗大哥和陈总把头免不了封王拜将。到那时,你自是要去灯红酒绿的上海滩,凭妹子你这小身段和月亮门古彩戏法的手段,加上我不惜血本地来捧你,那真是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一定捧你捧得红透半边天……”

    罗老歪话未说完,脸上就中了红姑娘一记响亮的耳光,她出手如电,罗老歪脸颊被打得热辣辣的疼,歪斜的嘴角险些被这一巴掌给抽正了。罗老歪虽是自知刚才一时兴起,说走了嘴露出脏话,但自打他当了土皇帝般的军阀头子,谁又敢动他罗帅一根汗毛?不禁恼羞成怒,当场就想掏枪毙了这不识抬举的女子。

    陈瞎子素知红姑娘性格激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为了报仇,曾将仇人全家灭门,而罗老歪更是杀人不眨眼的草头阎王,这两人争斗起来可大为不妙,赶紧从中劝道:“罗帅暂息雷霆之怒,慢发虎狼之威,愚兄擅会看相,早就观出你是胎里道①,只因早年杀人太多,在大德上亏失了些,致使仙骨渐微,不过将来功行透了,也必然有面南背北的时日。想这红姑娘也是有道骨的,刚才她这一巴掌,拍掉了你三年的晦气,看来罗帅皇图霸业指日可成,可喜可贺。”

    罗老歪对陈瞎子的本事一向佩服,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信了八九分,色迷迷地瞪了红姑娘几眼,撇着嘴道:“老子也是侠骨柔肠的性情中人,怎会跟弱女子一般见识。将来妹子手痒了,只管再来打过,本帅这张脸,他奶奶,根本就是为你长的。”

    陈瞎子怕他再胡说下去,又惹出什么祸来。红姑娘绝不会是那种看你罗老歪手下有几万人马就不敢动你的人,她真恼起来就连皇帝老子也是敢宰。这两个一个有势力、一个有本事,都是卸岭魁首的左膀右臂,怎能让他们自乱阵脚,于是赶紧将话头带过,部署二进瓶山盗墓的事宜。

    如今看来,无论从山巅上倾倒多少袋石灰,也难以波及藏在岩缝地宫里的毒虫,再从绝壁下去还是照样得喂了蜈蚣,而且那条藏在深处的六翅蜈蚣,恐怕用石灰都呛不死它,只有乱枪齐发才能把它射杀,但大批部队无法从绝壁下到地宫,只能从墓道里进去,也只有按罗老歪说的法子,从墓道中步步为营切入冥殿。

    首先是赶紧派人回去,加运所需物资,随后,又将其余的部队都部署在瓶山底下的地门附近,按陈瞎子的指示挖掘墓门。

    陈瞎子利用他拿手的闻地之术,大致上规划了几个方位,都可能是墓道的入口,于是罗老歪指挥着工兵部队,连夜里挑起灯来挖掘。

    到得中夜,山里忽然风雨如晦,雨势越来越大,天地间一片漆黑,只听得雷声滚滚。遇上这么大的雨,松烛火把是没办法点了,但在山脚下挖坟掘墓的工程也没有因此中止,使用马灯照明,穿着斗笠蓑衣之类的雨具,在一道道惨白雪亮的闪电和如注的大雨中穴地寻找墓门。

    当时,在民间普遍流传着一种观念,挖掘古墓的时候,如果遇到天象异常,这是墓中亡魂显灵的征兆,深山老林中风雨大作的情形,也不由得不让人心生畏惧。工兵营里有些人胆小,就难免嘀咕起来,一面挖土,一面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这个说:“哥哥哎,这雨下得都冒了泡了,大概是墓里的孤魂野鬼知道有人来动它,哭着求饶呢。”

    那个说:“弟弟呀,你没看天上全是炸雷闪电吗?这哪里是怨魂哭嚎,肯定是坟墓中的厉鬼发怒,再挖下去,怕是要有厉鬼出来索命了……”

    正说到心虚之处,就听雨中砰砰两声枪响,这俩当兵的倒霉蛋,都被罗老歪拿转轮手枪从后脑勺“点了名”,哼都没哼一声,就脑袋开花死在当场。

    原来罗老歪拎着枪来回巡视,监督工兵营挖墓,正好听见这俩小子叨咕着闹鬼,顿时杀心大起,随手两枪结果了他们的性命,声色俱厉地喝道:“操你们祖奶奶,都看清楚了,哪个再敢危言耸听扰乱军心,这俩就是下场!”

    罗老歪这回动了真格的,那两个被当场枪毙的工兵,连尸体都不派人拖走,就摆在雨中让大伙看着。四周手枪连的百十号人,凶神恶煞般围着挖掘场,拉开一条条警戒线,手里的德国造二十响机头大张,黑洞洞的枪口随着视线转动。工兵们知道厉害,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一队队地抡锄挥铲,顶着倾盆大雨闷头乱挖。

    山脚的地门下,被挖开了数条大沟,雨水淌了进去可以淹过施工者的头顶,就让那些被捉来的山民用桶往外舀水,连番折腾了多半宿,终于挖出了一些东西。看见的人无不惊呼:“人头?西瓜?这么深的土里怎么会有西瓜?下面好像还有更多!”

[ 本帖最后由 regwong 于 7-9-2008 02:42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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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9-2008 02: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吹灯2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十六章 防以重门

陈、罗二人听那边的工兵一片大乱,说什么挖出了“人头、西瓜”,知是有异,便率众过去查看。此时天色将明,下了一夜的大雨也已停了,地门是在山阴处,地势高燥,流水周旋,雨停后便无积水再涌过来,但地上被工兵们挖得坑洼不平,除了稀泥便是污水,绕过几条施工的土沟,陈瞎子分开人群往内一看,也是大为诧异,不禁“咦”了一声,暗道“怪了”。

    原来在地下十几尺深的地方,有许多西瓜一般的东西,也都有枝蔓藤叶,只是全深埋土中,瓜皮上凹凸起伏像是人脸,脸上点点斑斑的似有血迹,若是不知情的,冷不丁看见,难免会以为是土里的“人头”。

    罗老歪用脚踏破一个,里面瓜瓤殷红如血,溅出好多的红汁,也不似寻常的西瓜瓤子,便低声对陈瞎子说:“陈总把头,兄弟在湘西做过一阵送尸贩私的勾当,山区里古怪虽多,却不曾见过此物,如今挖到了不知是吉是凶?”他虽是杀人如麻的军阀头子,做惯了欺心的生意、瞒天的勾当,可毕竟是旧社会的底层出身,对冥冥之中的事情还是有几分惧意,觉得挖出人头般的瓜来,绝不是什么好兆头,故此一问。

    陈瞎子从土中抱起一瓜,看了许久,才道:“弟兄们有所不知,世上只有冬瓜、西瓜、南瓜,可为何没有北瓜?实则也并非真就没有,只是绝少有人知道。因那北瓜仅生在夷洞的穷山恶水之地,故此又唤做尸头蛮,是死者怨气所结,常产自地底,世上从不多见,如今挖出来的,就是泥土中的尸头蛮。”

    早年间有种讲头,凡是屈死之人的鬼魂都往下走,比如吊死鬼脚下的地中,都会有一段黑炭;而被砍了脑袋的尸体地下,则会生出人头瓜来,是临死前一股怨气难灭,结而成物,一般在刑场和古战场里才有,挖坟掘墓却很少见到此物。陈瞎子遍识世间方物,虽是认得,却难断吉凶。不过瓶山附近本就是古时战场,七十二洞的苗人曾被屠戮无数,镇在瓶山下的亡魂定是怨念冲天,所以在地下挖出尸头蛮也并不奇怪,反倒说明山脚下阴气深重,离那墓门已不远了。

    罗老歪虽是目不识丁残暴成性的军阀,可也知道有些时候不能单凭枪头子说话,如今那些工兵见挖出异物,各个胆战心惊,必须稳定军心,以免开小差的逃兵越来越多。他眼珠子转了两转计上心来,又将一个人头瓜搬出泥坑,口里念道:“桥归桥,路归路……衣服归当铺,东海哪叱都不怕……最怕年轻守空房啊……”他想把当年做送尸匠学来的那套咒语。假意念几句来超度冤魂,以便让工兵们心中安稳一些,别耽误了盗墓的大事。

    那些套口多年不用,早就生疏了,只好顺口瞎说,不料罗老歪刚胡言乱语了没几句,他捧着的那颗尸头蛮,像是活了一般,突然从他手中滚落下来,随即滚上了土坡。

    群盗和一众当兵的无不骇异,罗老歪更是吓了一跳,当场一屁股坐倒在泥水里。在旁的陈瞎子手快,早把手中的小神锋挥出,将那尸头蛮一刀砍做两半,原来瓜中有条乌黑的蜈蚣,贪图阴凉寄身瓜内,此刻已在利刃下被斩成了两截。蜈蚣体内有指甲盖大小的明珠数十,这东西叫做蜈蚣珠,不可近人口鼻,但身上有疥癣毒痂的,用之在患处反复摩擦,可以拔毒,是种难得的药材。

    罗老歪以为是夜明珠,忙让手下把地底的尸头蛮悉数挖了出来,挨个刨开来检验,却再无所得,不禁发了一场脾气,也没心思再做他的道场了,喝令工兵接着开工,今天不挖出瓶山古墓的墓门,就他奶奶的不准停下来歇息。

    工兵掘子营的军卒,多数都是大烟鬼,挖了整整一夜,早就筋疲力尽哈欠连天,有几个实在支持不住犯起烟瘾来,当场瘫到了泥地上,就被立即拖到林中毙了。这杀一儆百的办法果然有效,其余的只好接着大铲大锄地开挖。

    有话就长,无话就短,这一挖直挖到晌午时分,果然在那片生有尸头蛮的地下深处,挖到一座气度宏伟的大石门。

    原来恰好昨天夜间风雨雷电交作,陈瞎子那套听风听雷的法门正得施展,在雷雨中听得地下回响不绝,断定了墓门就在山脚,只是埋得极深,一路挖下去必有所获。要是寻常盗墓的贼人,都无这等听穴寻藏的本事,否则就算把着几百名工兵累吐血了,也不可能这么快挖到墓门。

    罗老歪大喜,吩咐给挖到石门的工兵,每人犒赏二两上等的福寿膏,说着话,已和陈瞎子率领群盗走了过去,推开那些累得东倒西歪的工兵,只见暗青色的石门分作两扇,都有三人多高,横处也是好宽,犹如一座紧闭的城门。深埋地下的石门极是厚重,怕是不下三五千斤,门缝间隙处都浇灌的铅水铁汁,浇铸得严丝合缝,想用钢钎子来撬都没地方着力。古墓地宫甚大,虽然那偏殿没有什么珠宝玉石,可按照当地传说,当年道君皇帝供奉神仙的珍异之物,都藏在大殿的一口深井里,罗老歪贪心大盛,想到此处,只觉得喉咙发干,连咽了几口唾沫。

    这时有眼尖的盗伙发现石门上凿有古字,拨净泥土一看,却不认得,卸岭群盗都是绿林响马,虽然其中也不乏有些肚中有墨水的,可毕竟学问浅薄,认不出刻了些什么古篆。但这好奇心是人人皆有,越是看不明白,越想知道是些什么内容,以往盗发了不少古墓,还真没见过墓门上有字的,这不合葬制。

    这伙人里只有盗魁陈瞎子是饱学之人,常以满腹经纶典故自居,当此便被群盗请至前面,看那石门上的古篆。只看得一眼,陈瞎子心中就犹如十五只吊桶打水,动了个七上八下,原来墓门上的一行大字,并非什么碑刻篆书,而是一道墓主对发丘摸金之徒的诅咒。墓里埋的虽是蒙古人,可盗墓的向来都是汉人,所以这些字都用汉字刻成,是碑上的篆体,却不是古篆,内容是对胆敢动此阴宅的盗墓者,做了许多怨毒阴损的诅咒。

    陈瞎子做的是卸岭魁首,平生专发各地古墓巨冢,向来都不相信盗基会遭报应的这些鬼话,但站在墓道的大石门前,心中竟自觉得好生异样,不祥之感油然而生,隐隐感到这门后的幽冥之中,埋藏着巨大的危险,一旦破门而入,等待众人的将是一场噩梦。有道是“苍天在上不可欺,未曾举动先思量,万事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盗墓的勾当干多了,纵然是横行天下的卸岭巨盗,也难免会有心里发虚的时候。可开弓哪有回头箭,数百双眼睛都盯在陈瞎子身上,也不容得他有些许犹豫畏惧,这些念头只是一转,他便指着那墓门对群盗说:“试读碑上文,乃是昔时英……这都是墓主的名讳官爵,刻在石门上正是那些西域番子的习俗,我等不必少见多怪。”

    群盗听罢连连点头,在心中暗挑大拇指。罗老歪笑道:“果然还是陈总把头有见识,这些鬼画符的鸟字,我就认不得半个。”说完点手唤过工兵营长:“来呀,快给老子准备炸药,轰平了这番人的门!”

    卸岭盗墓自古便是长锄大铲,挖开一墓就捣毁一墓,从不顾虑些什么,当即留下二三十名通晓埋设炮眼的工兵,让他们在墓门上凿出孔来炸门,那青石巨门坚硬厚重,一凿子下去只留一个白点,这种活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完工的,其余的趁机到林子里吃饭睡觉,养精蓄锐等着进墓倒斗。

    到得下午,最后几个炮眼的爆破声响彻群山,几千斤的墓门终于被炸开了,只见墓门里隆隆不断地冒出许多烟雾,只到玉兔东升才停。群盗料定墓道里的晦气都已被山风吹尽,进去一探,叫了声苦,原来墓道深处,都被石条堵死,那些石条都大得出奇,小的也有两百来斤。墓道里却不好用炸药强行爆破,只好再派工兵在石上凿出牛鼻孔来,以粗索拴了,赶着骡马向外强行拖拽,正所谓“牛牵马拽,无所不用其极”。

    这一来颇耗时间,又费了一昼夜的力气,急得罗老歪抓耳挠腮,陈瞎子却早知道这种“斩山为椁、穿石做藏”的元代古墓就应如此,若没这般布置,这几百年来岂不早就被人盗空了?于是沉住了气,指挥群盗一步步地发掘,等把条石都运出去,又凿破了内侧的一道石门,长长的墓道才暴露在眼前。从这些巨石墓门的材料构造来看,都是拆了瓶山上的道观殿宇,将那些石阶石梁堵塞了墓道,防止盗贼,而这段入口处的墓道,离地宫的冥门尚远,不知还有多少门户,其间少不了有些机关布置,当即吩咐众人,都须放仔细些,万万不可大意了。

    群盗一队队列在门前,有的背负了临时运来的草药袋子和石灰,用来对付墓中潜藏的毒虫毒民也有的拖着一架架蜈蚣挂山梯,用来在古墓地宫里面逢山搭梯,遇水架桥;最前排的每人举着一大捆稻草,中藏九层皮气上面都淋透了水,另外群盗都携有藤牌,用来遮挡墓中的伏火暗箭;罗老歪手下的部队也都吸足了大烟,枪中子弹上膛,只等首领一声令下。

    陈瞎子见几百号手下站在墓道前,不免生出得意之情,这阵势虽然比不得当年几十万大军挖掘汉代帝陵,可也算得上是可观。眼看已属日落西山的卸岭之盗。如今在自己的带领下俨然已有中兴之象,胸中豪气顿生,便朗声对众人说道:“咱们也不是天生的响马贼寇,只因当今世道大乱,与其在水深火热里苦熬,还不如到绿林道中当回英雄好汉,做出些挣气的举动来,也好教世人刮目相看。这墓道后的地宫里,都是殉葬的金银财宝,此等明器当真是墓中古尸之物吗?试问哪一件不是他们从民间搜刮得来?生前受用了,死后还要摆在身边一同朽烂,难道真以为头顶上那个老翁没有眼睛吗?如今正是天道循环,我等取之乃是替天行道,这便叫做一报还一报。诸位兄弟,能举非凡之事的必是豪杰,常言道,胆大能得天下,小心寸步难行,都放开胆子跟我倒斗去也!”

    群盗应和一声,跟在盗魁身后进了墓道,罗老歪也拔出枪来,边走边替陈瞎子补充了几句,叫道:“向前的个个有赏,退后的……难免要吃老子的枪子儿。我操他祖奶奶,那些般的明器一件别留,都给老子搬回帅府去!”

    陈瞎子善会看人面相,知道罗老歪虽然是个急性的活阎王,可他也是绿林道上混出来的,极是讲义气,又兼以后盗墓还得指望陈瞎子,想来不会做反水之事。此时他这盗墓成瘾、窥尸有癖的军阀头子要跟随前往地宫,自然无妨,不过守在墓门外的一部分手枪连军兵,都由罗老歪的一个副官统帅,虽说是他的亲信,可也不大让人放心。他老谋深算,便命红姑娘带着一伙卸岭盗众留下,以免突生变故。

    群盗用黑布蒙了面,一发拥进墓道。最前边的一排,是那些举着整捆长稻草、腰上挂着鸽笼的盗众,后边专门有人挑灯照明,火烛、马灯一应俱全。这墓道原本是炼丹仙殿前的穹顶甬道,古道宽阔平整,能通马车,两边每隔十数步,就都有华表般的石柱,约是一人高矮,原是放置灯盏照明之用。

    最近山中雨水多,墓道里面略有渗水,在寂静黑暗的远处,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墓门闭得久了,晦气难以尽除,众人又担心这段墓道里有毒虫机关,所以推进得格外缓慢。每向前一段,就在墙边的灯柱上留下灯火照明,见到墙壁上有裂缝的,就立刻用石灰堵住。

    如此攒行了三四百步,墓道逐渐变宽,但群盗人多,仍不免觉得乎吸局促压抑,灯火也由于空气不好,显得十分昏暗。尽头是道朱红的砖墙,像城墙般砌严了墓道,并不见顶,下面有个圆拱形的城门洞,两扇带有铜钉的城门闭合得并不严密,门环却被铁链锁了。哑巴昆仑摩勒抄起开山斧,上前几斧子劈下去,就砸断了那些锁链。

    陈瞎子抬手指了指前面,命人用蜈蚣挂山梯顶开钢钉门,儿名盗伙将四架长梯探出,前端顶到门上落力推动,两扇大门随着嘎吱吱吱的锈涩声响,被缓缓推了开来。盗众们凝神屏气,都盯着这道墓门,不知里面是何光景。可这道墓门刚一洞开,就听里面发出一个女子凄厉的尖叫,这女人的惨叫声在拢音的墓道里听来格外惊心动魄,群盗脑瓜皮紧跟着都是一阵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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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9-2008 02:5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吹灯2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十七章 瓮城

群盗各持器械,密密匝匝地挤在墓道尽头的城门前,在陈瞎子的指挥下,探出几架蜈蚣挂山梯顶开了双门。城门刚开,就听里面几声尖啸,犹如女鬼凄厉的狂叫,有些当兵的,以前没参与过盗墓勾当,乍闻此声,吓得险些尿了裤子,可墓道中人挤着人,就算想逃也动不了地方。

    陈瞎子却知那异常尖锐的声响,并非是什么厉鬼尖啸,而是空气迅速挤压产生的鸣动。那城门一开,已经触动了防盗的机关,就在那怪声响起的同时,立即把手一招,以竹梯顶门的盗众见到首领发出信号,呐喊了一声,急忙把蜈蚣挂山梯撤了回来。他们身后另有一排盗众,早将那些暗藏皮盾的湿稻草捆推向城门,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时城中锐响更利,数十道黑色的水箭,带着一阵强烈的腥臭气息从门洞里面激射而出,落在草盾上,顿时哧哧冒出烧灼的白烟。原来这道墓门后果然有道机括,虚以门户,一旦墓门洞开,就会触动门后的“水龙”。这种水枪般的机关里装有毒液或强酸,若不防备,当场就会在墓门前被喷个正着,沾上一星半点,就会腐肌蚀骨,无药可救。

    陈瞎子经过先前的探访,早知道瓶山的仙宫洞天里,自古就有防备贼人盗药的机关埋伏,后被元人造为阴宅,各种机关必定会被加以利用,是以提前有了防备。群盗队列前边的稻草都拿水浸透了,里面又装了数道皮革,每层中间夹有泥土,遇火不燃,遇硝难透,那些浓酸般的毒液虽然猛烈,却无法毁掉这看似简陋的草盾。

    以草盾耗尽水龙里的毒液,又候了约有一盏茶的时间,黑洞洞的墓门后再无动静,想必是机括已尽。罗老歪用手枪顶了顶自己斜扣在头上的军帽,骂道:“你娘了个,好歹毒的销器儿,要不是陈总把头料事如神,咱这些弟兄岂不都被剃了头去?”他是做惯了响马的,满嘴都是绿林黑话,“销器儿”就是指机关,“剃头”是指送命,又恨恨地骂了两句,更是按捺不住心浮气躁,说着话就要率众进入地宫。

    陈瞎子身为群盗首领,自然不敢有丝毫大意,赶紧拦住罗老歪,墓门后的情形还未可知,瓶山里怕不止这一道机关埋伏,大队人马不可轻举妄动,此刻必先派几个敢死之士,进这墓门后边探路。

    卸岭群盗中果然有些不怕死的,当即站出五六个来,在陈瞎子面前行了一礼,便举着藤牌草盾,带上鸽笼药饼,捉着脚步进了墓门,其余的都站在墓道里候着。漫长的墓道中除了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鸽笼里鸽子咕叫抖翅的声音之外,再无一丝动静。

    没过多久,那五个盗伙便从墓门里转回来复命。原来墓门后是座城子,建在山腹之中,四周设有城墙城楼,里面是狰狞古怪的石人石兽,有数口大漆棺,还有一具石椁都摆在城中,棺旁更有许多白花花的人骨,再没见有什么机关埋伏,而且城里面似有岩隙风孔,积郁的晦气虽重,对活人尚无阻碍。

    罗老歪听见“棺椁”二字,禁不住心花怒放:“有钱不怕神,无钱被鬼欺。该着咱们兄弟发上一笔横财了!既没机关了,还等什么?等棺中之人诈尸吗?”说完自嘲般地干笑几声,带着部队就往里走。

    陈瞎子却多长了个心眼,恐怕全进去万一有所闪失,会落个全军尽殁,一看进墓道的大概有两百余人,就让留下一半在墓道里接应,其余的进去倒斗,他自己也不得不和罗老歪一同前往。这其中也有些个不得已的原因,卸岭之盗在几代前就已名存实亡了,好多器械和手段都已失传,直到民国年间出了陈瞎子这么一号人物,他博学广闻,天赋过人,逐渐又将那些失传的卸岭盗墓手段收集了起来,慢慢整理改进,带着绿林中的响马们盗了许多古墓。但卸岭群盗人数虽众,可真正懂得盗墓之辈,却是屈指可数,所以许多时候都要盗魁亲自出马、临场指挥,盗伙中再无第二个人有他这身本事。

    陈瞎子带了六十几个卸岭贼盗,罗老歪则带了三四十号工兵和手枪连的亲随,也都是卸岭中人,这一伙百十个人拖着蜈蚣挂山梯进了古墓的地宫。一进城门洞般的墓门,里面地势豁然开阔,群盗按照古时卸岭阵图,结为方阵,陈、罗两位当家的被簇在中央,四周将竹梯横了,挂上一串藤牌防御,缓缓在地宫中移动。

    群盗用长竿挑着马灯向四周一探,果然如同探子所报,这座修在瓶山山腹中的地宫,四周城墙森严,城上还有敌楼,哪里像是道宫洞天,分明就像座山洞里屯兵的城池。三面城关紧闭门,相对而言,这山腹中的城子空具其形,城中没有殿阁房屋,比真正的城池规模可小得多了,如同微缩的模型城坊,不过修在大山的洞穴里,却也十分不易。

    群盗落脚处,是遍地的白骨累累,骨骸大多身首分离,看那些头骨上的铜环银饰,就知道都是七十二洞的苗人,这情形在常年盗墓的卸岭之辈看来,并不稀奇,想必是这些俘虏被逼劳役,将道宫改为了冥殿,然后其中一部分便被屠灭在此。元军残暴成性,估计瓶山里像这样的地方怕是还有若干处。嶙嶙白骨间有些道观里供奉的铜像、石人,摆放得杂乱无章,狰狞的金甲神人怒目瞪视,盯着遍地尸骨和走进来的盗墓贼,就连罗老歪这种杀人如麻的大军阀,身处其中也不免觉得肝胆皆颤。不过罗老歪和陈瞎子一样,都是骨子里天生的狂人,野心勃勃,想要做一番横扫天下的大事业,虽然心中有些惊惧,表面上却毫不流露。

    群盗结了“四门兜底”的方阵,小心翼翼地推进到城中。这里静静地摆放着九口漆棺,都是闭合严密,彩漆描金,棺板上嵌着许多玉璧,一看就是奢华显贵之人的棺椁,凡夫俗子受用不起。中间一具大石椁却是古朴无华,厚重敦实,没有什么装饰纹刻,但被九具漆棺群星拱月般围在中间,足以说明它的尊贵。

    陈瞎子望望四周,城墙般的墓墙上漆黑空寂,重门紧闭。这里没有毒虫出没,而且散落着大量的洞人尸骨,从这地下城郭的规模、方位、特征上来判断,应该是前殿,距离正殿和配殿还不知有多远。瓶山古墓中的地宫大得惊人,也不知这些漆棺石撑里葬的是些什么人物,料来不是正主儿。看漆棺上的描彩,都是灵芝、仙鹤、梅花鹿和云海松山,绝不是元人葬尸的风骨,有可能是以前道宫洞天里高士藏“遗蜕”的棺椁。

    得道之人死后的尸体称做“遗蜕”,不过里面盛殓的尸体是元将还是道士,可就不好说了,而且如此摆放的棺椁从未见过,莫非是什么阵符?陈瞎子满腹狐疑,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古怪,眼珠子盯着漆棺石椁转了几转,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动手“升棺发材”。

    罗老歪虽是掌控几万人马的大军阀头子,但他出身绿林,和陈瞎子是结拜兄弟,即便是当了掌权的大总统,在绿林道上也始终比陈瞎子矮上一头。江湖上最重资历地位,而且就算他人马枪支再多,其势力也仅占据一隅之地,离了他那块地盘就都是别人的天下。但陈瞎子却是绿林中的总瓢把子,有字号的响马子皆是他的手下,黑道上贩私的生意十有七八都姓陈,没卸岭盗魁的支持,罗老歪单凭心黑手狠也不可能发家成为军阀头子,所以罗老歪对陈瞎子一向言听计从,看起来他们之间像是平起平坐,实际上盗魁若说煤炭是白的,他就绝不敢说是黑的,绿林道中的等级森严,不是寻常可比。

    不过罗老歪看见如此奢华精美的大漆棺,里面说不定有什么金珠宝玉的明器,心里犹如百爪挠心,实在熬不过了,不等卸岭盗魁下令,就让手下的工兵上前,动手撬棺。

    陈瞎子正盯着城墙上一片漆黑的敌楼。那敌楼就是一种带了望孔的砖楼,建在城墙上可做箭楼,也可观敌。他愈发觉得不对,敏锐的直觉感到这城中有股极危险的气息。古墓中本就应该一片死寂,可敌楼上的那种寂静却令人觉得不安,这种细微的变化除了他之外别人全都察觉不到,就像经验丰富的老狐狸察觉到了猎人陷阱。可被群盗拥在正中,众人气息杂乱,一时也辨不出敌楼中藏的是什么怪味,不免稍微有些出神,竟没留意到罗老歪已经让人去撬棺材。

    群盗见陈瞎子不说话,谁也不好阻拦罗老歪,工兵都带着长斧大铲,要撬些棺椁还不容易,当即十几个人随罗老歪出了方阵,有拔命钉撬石椁的,也有抡着开山斧砸漆棺的,“咣咣咣咣”的响声在空寂的地宫里回响着,展得人耳骨嗡嗡生疼。

    陈瞎子正要招呼两个手下,架上蜈蚣挂山梯去城上再探查一番,可忽然听到开棺的动静,猛地一怔,立即叫道:“停手!这棺椁动不得!”可为时已晚,那边一众工兵,也已发现了漆棺石椁不对劲,棺椁墓床竟然都是虚的,也不知是触碰到了什么机关,猛听入口处“轰隆”一声巨响,藏在城墙中的千斤闸就已落了下来,把群盗的退路封了个严严实实。

    罗老歪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忙问陈瞎子这是发生了什么情况。陈瞎子听见断龙千斤闸落下,肚肠子都快悔青了,咬牙切齿道:“此处根本不是古墓地宫,而是墓道里的瓮城陷阱,吾辈中计矣!”说话声中,就听那敌楼中流水般的机括作响,四周城墙上弓弦弩机大张之声密集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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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9-2008 02:5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吹灯2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十八章 神臂床子弩

陈瞎子以前率众倒斗,从不曾失手一次,对自己“望、闻、问、切”的手段向来非常自信,可有道是善泳者溺,淹死的从来都是会水的,他以“闻”字诀听出地下有几处城郭般大的空间,满以为挖开了墓道、墓门,挡掉地宫入口的毒液,就可以直捣黄龙了,岂料却托大了,这回真是进了一条有来无回的“绝路”。

    此时也无暇判断,是否是工兵们砸撬棺椁引来的城中机关,那断绝来路的千斤闸轰然砸落,只听瓮城敌楼上流水价的机关响成一片,四周黑漆漆的城墙上弦声骤紧,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搅得群盗神经迅速绷紧。

    陈瞎子知道这是墓中的伏弩发动之兆,瞬息间便会万箭齐射。他能统领天下盗贼,自是有过人之处,临此险境反倒镇定了下来,自知众人若是乱逃乱窜,都是有死无生,只有固守待便,寻个破绽,或许还有生机。陈瞎子顾不得再同罗老歪仔细分说,急忙打声呼哨,招呼群盗稳住阵势,竖起藤牌草盾防御。

    群盗齐发声喊,在方阵四周竖起藤牌,阵内的则将藤牌草盾举在头顶遮拦。古墓中伏火毒烟十分常见,卸岭器械无论是梯是盾,都用药水浸过,能防水火,当下将阵势收紧,护了个密不透风。

    罗老歪带着几名工兵离了方阵,他们看到群盗竖起藤牌,将那阵势护得犹如铁桶一般,又听城头机簧之声层层密密,也知道大事不好,飞也似的往阵中逃去。陈瞎子也指挥群盗向他们靠拢,几乎就在同时,四面城墙上的乱箭就已攒射下来。

    箭雨飞蝗,有几名工兵脚底下稍慢了些,当场就被射翻在了地上。罗老歪是在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物,见得势头不妙,便专往人缝里头钻,把
手下几个弟兄当做活盾牌,总算挣扎着逃回了卸岭群盗的四门兜底盾牌阵,竟没伤到半根毫毛。

    陈瞎子被群盗护在中间,听得四下里箭出如雨,射在藤牌上纷纷掉落。箭镞弩矢虽然年代久远,可那劲力仍是惊人。他暗自叫苦,转念又想,这阵箭雨虽是厉害,但将盾牌护住了四周,便是水泼也不得进,只消拖得片刻,城上机括总有耗尽之时,若不是卸岭群盗人多势重、器械精良,恐怕也难脱此厄。

    不料刚有这些许侥幸的念头,就觉得火气灼人,原来有些箭矢中藏着火磷,迎风即燃,城中累累白骨中又藏了许多火油鱼膏,顿时被引得火势大作,如同烈焰焚城。群盗陷身火海,不由得阵脚一阵大乱,陈瞎子急忙让外边的弟兄只管挡住乱箭,里面的把蜈蚣挂山梯探将出去,推开众人身边的白骨,将火墙推远。就这么稍微一乱,盾阵露出间隙,立刻有几名盗伙中箭带伤,箭镞都是倒刺,人肉便无法拔出,疼得杀猪般叫个不停。

    卸岭群盗虽然将附近的骨骸推远,可脚下仍是着起火来,原来地下埋着易燃的油砖,但这种油砖中的火油已经挥发了许多,燃烧的势头并不强烈,饶是如此,也足能烧黑了脚底板。陈瞎子大骂:“元人恁般恶毒,真想赶尽杀绝啊!”眼看火头愈烈,灼得众人连喘息都觉艰难,好像嗓子里面快冒出火灰来了,只要群伙中有人胆子稍怯乱了心神,阵势就会散开,进入瓮城的群盗有一个算一个,谁也跑不脱,就算不被烧死,也得被活生生射成刺猬。眼下能不能固守一时三刻,就是生死存亡的关键,陈瞎子当即不敢怠慢,连忙吆喝一声:“众兄弟听我号令,扎楼撤青子!”

    群盗被烈火逼得难耐,好似一群热锅上的蚂蚁,正要一阵大乱,忽听盗魁下令架起竹梯塔来,幸得群龙有首,忙不迭地将数架蜈蚣挂山梯撑在一处,在那火势最弱的大石椁上方,搭起了一个简易的竹塔。阵势收圆,各自手举藤牌,顶着乱箭攀在梯上,离那灼热的地面稍远一些,惊慌失措的盗众才渐渐稳了下来,但如此一番腾挪,又不免折了数人。

    这时箭雨都集中在排列棺椁的区域,对准这处火势最弱的地方攒射不停,好在机弩角度固定,摸清规律后尽能抵挡得住。然而蜈蚣挂山梯架成的竹塔四周,都是一片大火,群盗好似被困在了火海中的一座孤岛之上。陈瞎子借着火光,趁机向敌楼上望了一眼,不看则可,一看真个是面如死灰。

    只见城头上架满了机弩,后边站着无数木人,那些木人都和常人一般高大,构造十分简单,身上罩的盔甲袍服都已朽烂了,木桩般的脑袋上,用油彩绘着面目,瞪目闭口,神情肃然,分做两队,不断重复着运箭装弩、挂弦击射的动作。敌楼中有水银井灌输为机,那些水银一旦开始流传,就会循环住复不休,直到弓尽矢绝,或是机括崩坏为止。

    陈瞎子先前闻到敌楼中气息有异,正是那楼中藏有水银井的缘故,可未及细辨,就已触发了机关埋伏。原来在修仙炼丹的黄老之术中,铅汞之物必不可少,历代求仙的皇帝之所以选择瓶山作为炼丹之所,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辰州盛产朱砂,辰州砂可提炼最上等的水银。湘西盛产水银,但毕竟洞夷杂处,自古以来就多有民变发生,道君皇帝担心仙丹炼出来被乱民夺去,所以秘驻禁军镇守,经营久了,就在山腹里造了一道关隘。

    宋代重文轻武,指挥使都是纸上谈兵的无能之辈,在军事上没什么真实见识,只求应付皇差,哪里去管这道城关是否能发挥什么军事作用。而且宋徽宗自认是赤脚大仙下凡,平生最喜欢方技异术,御前有个受宠的多宝道人,自称擅长机簧之术,效仿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发明了许多机关器械,都被皇帝用于军中。

    又因元代贵族最忌怕被人倒斗,墓主和盗墓者之间不共戴天,是一场死人与活人之间的残酷较量,说是决斗也不为过,因为谁落到谁手里都没好下场。墓主尸体被卸岭之辈得了,必是敲齿掏丹、裸身刮玉、剥皮撸环、抠肠寻珠,纵是焚体之刑,也无如此之酷;而墓主设下的防盗机关,也多是阴险狠毒,细数那些伏火焚烧、流沙活埋、巨石碎骨、腐液毒噬的机关埋伏,此中何曾有些许容情之处。那一时期非常流行虚墓疑冢,所以元代多有移尸地之说,实际上都是迷惑盗贼耳目的假丘,造得也是力求乱真;棺椁明器不惜工本,一旦被破,就以为墓主早已飞升仙解了,也就无人再去追究真正的墓室位置。

    瓶山地门中的墓道,直通这陷阱般的瓮城。如果盗墓贼凭借牛牵马引挖到此处,不是大队人马根本难以做到,就将这道拱卫仙宫的城关造成了虚墓,隔绝了与真正墓室连接的通道,利用原本的机关加以改装,竟成了护陵的鬼军,务求将胆敢进来倒斗的贼人一网打尽,是一处阴险的虚墓陷阱。

    陈瞎子又并非真正能掐会算,而且他过往的经验,都无法用在瓶山这道观仙宫改建的墓穴里,他便是猜破了头,也想不到竟是如此。此时若有所悟,不禁觉得骨头缝里都冒凉气,那些木人机弩虽是死物,但皆能活动,弩机一尽,就有木人运箭装填,也不知城上储了多少箭矢,射到儿时方休。城中火势蔓延,困在竹塔上时间一久,就只这灼热的气流便教人难以承受。

    这些乱箭火海的机关埋伏,在真正的战阵攻守中,也许并不能起任何实际作用,可卸岭群盗进来是盗墓的却不是来攻城拔寨的,再加上事先全未料到,一上来就失了先机,难免落了下风,百余号人被困在竹塔上苦苦支撑。

    此时罗老歪也定下了神,他本是悍勇狠辣的太岁,可是眼见四面城上,都是怒目圆睁的木人,他又哪里知道什么机簧动作之理,还以为真是墓中守陵的阴兵来攻,额头上冷汗直冒,但悍匪的性子发作,怎管它许多,就算真进了森罗殿,也欲作困兽之斗,便命手下对着城头开枪射击,他自己也抽出双枪左右开弓,一时间枪声大作,子弹横飞。

    城头的那些木人,木质紧密异常,构造又十分简单,木料历久不朽,且不易损毁,就算被子弹击中,也难对其行动产生太大影响,而且局面混乱不堪,罗老歪等人在枪林箭雨中一通射击,也难判断有没有击中目标。但他红了双眼,顷刻间就将两支转轮手枪的子弹打光了,又自咬牙切齿地装弹开枪,结果动作幅度稍大了些,头顶的军帽被城上一箭射落,吓得他急忙缩颈藏头,大骂那些阴兵鬼军的祖宗八代。

    陈瞎子按住罗老歪,让他不可造次,抬眼瞥见城上敌楼,心中一转,只有将那敌楼中的水银机括毁了,止住这阵箭雨,才能有脱身之机,但要在乱箭中攀上城头,却又谈何容易,就算避得开一阵紧似一阵的飞蝗箭雨,可城内到处是烈火升腾,谁有本事飞过火海?

    陈瞎子看了看脚下的蜈蚣挂山梯,心中有了些计较。他逞一时血勇,正待冒死一试,却忽然被哑巴昆仑摩勒拽住。原来这昆仑摩勒并不是天聋地哑,他口不能言,但耳聪尚在,又追随在陈瞎子身边多年,见了首领的神态,已明其意,连忙打个手势,要替陈瞎子赴汤蹈火,攀到城头上毁了那灌输水银的敌楼。他用巴掌拍拍胸膛,瞪眼吐舌,作势抹个脖子,他那意思大概是说:哑巴这条命就是盗魁的,死有何防?

    陈瞎子知道昆仑摩勒是山中野人,其身手矫捷异常,不是常人所及,要是他去,或许能有成功的机会,他可以撑着竹梯纵身越过火海,只要到得城墙底下,便是弩击射不到的死角,此刻脚下已是灼热难当,事不宜迟,就对哑巴点了点头,命他舍身上城。

    可还没等哑巴昆仑摩勒有所行动,忽听得四周高处传来一阵绞弦之声,木人张机搭弩的弦声虽然密集,都没这般剧烈,群盗附在竹塔上听得心中寒战起来,不知又是什么作怪。

    蓦地里一声绷弦巨响,尖锐的破风声呼啸而来,众人抬眼一张,都惊得呆了,一支人臂粗细的大箭,来如流星,势若雷霆,夹着一股金风,从城头的一架巨弩中射出,奔着群盗聚集的竹塔直掼下来。

    盗众里有博物的,识得那是古时军阵上使的神臂床子弩,就连夯土墙也能射穿,可群盗在烈火乱箭中根本无法躲闪,而且床子弩势大力沉来得太快,看见了也来不及闪躲,那一支巨弩眨眼间就到了身边,首当其冲的一个盗伙,猛然见了这等声势,连叫都来不及惊叫一声,只好硬着头皮以藤牌硬接。

    藤牌防御普通的弩矢攒射尚可,但对射城用的巨型床子弩而言,无异于螳臂挡车。三棱透甲锥的箭头将藤牌击碎,掼得那名盗伙对穿而透,余势未消,又将他身后的两名工兵穿了,血肉破碎中射作一串钉在地上。竹塔上硬是被豁出了一道血胡同,乱箭射入,接连有人中箭摔下竹梯滚入火中,哑巴昆仑摩勒也中了数箭。

    余人骇得呆了,被射穿的那几具尸体,溅得罗老歪满脸是血,不等群盗堵上被强弩射穿的缺口,城上又是连绷数弦,几支床子弩应弦飞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劲射而来。罗老歪脸上都是热乎乎的人血,刚抹了一把,就见眼前寒星一闪,还没等他看得清楚,那硬弩破风,早已经射至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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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9-2008 02: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吹灯2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十九章 无限永久连环机关

床子弩是古时战争中的利器,弩架形状如同木床,分置前、中、后三道强弦,弩床后有两道绞轮拽弦,势大力沉,专射那些在寨栅、盾阵、土墙后藏身的顶盔贯甲之辈。北宋的死敌金国兵将,对此类硬碰硬的强弩尤其惧怕,皆称其为“神弩”,丧在其下者难以计数。不过神臂床子弩绞轮动作缓慢,所以比普通的弩机慢了一阵,但此刻四周城墙上隐藏的十余架神臂床子弩,逐个被机括灌输发动,几支神力弩呼啸着射将下来,顿时就将卸岭盗众勉强支撑的阵势击溃。

    陈瞎子见一支神弩径向罗老歪射来,那罗老歪满脸是血,哪里看得清楚面前的情况,若被射中,立刻就会被穿了透心凉。罗老歪是陈瞎子一手扶植起来的军阀,自然不能让他在此丧命,情急之下,只好一脚踹出,把罗老歪在竹塔上踢了一个跟头。

    这一脚虽在间不容发之际救了罗老歪的性命,可那神弩来势极快,劲风掠过,正从罗老歪肩头飞过,他肩上的皮肉被弩尖带出了一道口子,皮肉鲜血都翻飞开来。

    罗老歪又惊又痛,身体翻下竹梯砸在一名工兵身上,所幸没有直接滚入烈焰升腾的火海之中。不过城上乱箭攒射不止,他左眼中了一箭,疼得哇哇暴叫,但这罗老歪也不愧是在三湘四水间称霸一方的军阀,竟自抬手抓住箭杆,连同那颗血淋淋的眼球一并从脸上扯落,全身是血地滚入死人堆里,混乱之中谁也没看到他是否还留得命在。

    这时卸岭盗众已经乱了营,人人但求自保,在箭雨烈火中拼命挣扎,顾得了前就顾不了后,转眼间就有数十人被乱箭钉在火中,侥幸带伤未死的,纷纷把尸体拽上来遮挡飞蝗般的箭矢。陈瞎子竭力收拢群盗,把那些死人的藤牌捡回来挂在竹塔上,阻住四面八方的乱箭。刚刚将残部阵脚稳住,只听城楼上机关动作之声不断,木俑转动绞轮,神臂床子弩的弦绳即将再次发动,只要再有一阵强弓射到,蜈蚣挂山梯搭成的竹塔必散无疑。

    陈瞎子手举藤牌护住身体,心中暗自叫苦,以往去各地盗墓,仗着人多势重,又兼器械阵法精熟,都不曾有什么挫折之处,岂料在瓶山古墓中步步艰难,正是“肥猪拱进屠户门,自己撞向死路来”。如今落入机关城的陷阱之中,不消片刻就得全伙殒命于此。虽然陈瞎子是胆硬心狠的常胜山舵把子,逢此境地,也不免心胆俱寒。

    他原本想让哑巴冒死攀上城头毁掉乱箭机括,可刚才一阵混乱,哑巴腿上也已中了数箭,就算他身高八尺、膀阔三停,是骨骼非凡能够徒手爬城的昆仑摩勒,可眼下中箭带伤,便真有通天的本领也施展不出了。

    陈瞎子眼见山穷水尽,知道唯有自己这舵把子出马,冒死拼它个搏浪一击,若是祖师爷保佑卸岭气数不绝,或能得脱,再有迟疑就连这丝毫的机会都没有了。当即抓过一架蜈蚣挂山梯的梯头,伸手一拍哑巴肩膀,那哑巴昆仑摩勒也已会意,顾不得腿上箭伤及骨的剧痛,双手打个交叉,托在陈瞎子的脚底,运起神力,猛地将陈瞎子从竹塔上向半空里推去。陈瞎子亡命一搏,被哑巴使劲一托,借势跃在空中,把手中的蜈蚣挂山梯戳在火中,经由那竹梯的韧性带动,如同古罗马人发明的撑杆跳一样,将身子在空中划个弧线,奔着敌楼下的城墙跃去。就这么一腾一跃之际,半空横飞的乱箭也都招呼在了身上。陈瞎子外边的袍服里面,暗藏了钢纱甲胄,他抓了面藤牌护住头脸,任凭乱箭攒射,都被钢纱甲胄隔了去。

    传承了几千年的发丘、摸金、搬山、卸岭之盗,不是民间的小贼散盗可比,这些字号里代代都有身怀异术的高人,陈瞎子要没有些真本事,岂能做得天下十几万卸岭盗贼的首领。这时孤注一掷,自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将古时飞贼“翻高头”的绝技发挥得淋漓尽致,撑着蜈蚣挂山梯,从满城烈火中飞身跃过,直扑城墙,但那竹梯长度有限,眼看就要落到城墙下的熊熊大火之中。

    就在陈瞎子即将坠入火窟之际,竹塔那边的哑巴早将另一架蜈蚣挂山梯掷出。哑巴昆仑摩勒神力过人,那竹梯后发先至。空竹带着破空的呼呼风声,从陈瞎子头顶掠过,刚好掷到城墙下,搭着高墙斜依在火中。

    陈瞎子身在空中,看接应的竹梯凌空落在面前,暗叫一声:“好侥幸也!”要是没有昆仑摩勒这样的奇人相助,就算是他仗着飞贼的轻身功夫过了火海,到得城下也难免坠下去被活活烧死。他随手扔了藤牌,在灼热的气流中落在那架蜈蚣挂山梯上。但落足之处,仍离地面油砖燃烧的火焰太近,衣服顿时都被燎着了。他急忙蹿上几步,在竹梯上一个转身,顺势扯掉了烧着的外袍,回头看时,止不住眼前好一阵发黑,牙齿捉对儿厮打。

    原来哑巴昆仑摩勒为把竹梯掷到城下,不得不踏在火中,离了群盗据守的竹塔,此时已被乱箭射做了刺猜一般,庞然的身躯轰然倒在火中,顷刻间烧成了一团火球。

    陈瞎子见跟着自己多年的昆仑摩勒死得如此惨烈,不觉触着心怀,险些一头栽下竹梯。但他本是帅才,见惯了生死之事,又知道此刻众人性命全系在自己身上,只好硬起心肠,抖擞精神,几步登上竹梯的最高处。

    古墓中的瓮城四墙,都如瓮壁般向内略微凹陷,城壁溜滑异常,就是刻意为了防备那些手脚凌厉的贼人攀城。哑巴临死前抛过来的竹梯,斜依在城墙上,顶端只刚到三分之二的高度,任凭陈瞎子本事再大,也没办法从此处跃墙而过。

    好在手中还拖着那架跃过火海时的竹梯没有松脱,忙将这架蜈蚣挂山梯挂在城头的垛口上,倒提了脚下所踩的这架,飞身登城。

    城下火光映得城上忽明忽暗,只见在火光明暗之间,一具具木俑穿着盔甲袍服,圆木拼接出的身体里,发出“咯棱棱”的木头声响,在城墙后瞪目运箭,控制机蝗飞射。当时西洋的自鸣钟机关之理已不出奇,实际上在秦汉之时,就有方士可以使机括控制木偶来演出整套的杂戏,但在机括控制下,那些看似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行动,必有定律节奏,稍乱一步就满盘皆散。陈瞎子虽是平生广见博学,可临到近处,看到这些形如鬼魅的木人,还是不免觉得全身发毛。看来古时传说有些古墓中藏有鬼军护陵之说不假,若是不知就里的人,在地宫中猛然见了木人机括动作起来,惊骇之余,自然真就将其当做守陵的鬼军了。

    木人动作不绝,仍然是乱箭不断。陈瞎子见城上除了这无数木人木俑之外,就全是密密麻麻的弩机、箭匣,间有数张绞轮转动的床子弩。那藏在城上的一匣匣箭矢数之不尽,也不知射到什么时辰才会告罄。城头上虽是人影晃动,机簧响动纷乱,但实则只有陈瞎子他自己一个活人,置身于如此诡异万分的情形,实令人毛骨悚然。

    陈瞎子冒死登城,原就是搏命而来,虽是心底里生出恶寒,但为救出那些幸存的手下,仍是壮起胆子,硬着头皮,从身边那些直眉瞪眼的木人中穿过。四下里一张,已知先前判断无误,城上敌楼里有个水银井在机簧之术中,习惯称机关的核心部分为“井”,并非是真如水井一般的构造。要破这机关城,唯有把井中水银泻出,只要流转往复的水银一失,便如同水车失水,风车无风,一旦破了机关井,城周那些机弩也就变得形同虚设了。

    看定了周遭形势,又听机括水流之声,心中便已有了计较。他晃动身形接近敌楼,那敌楼中有许多四方的敌孔,里面的水银被城中火气一逼,汞气刺鼻。陈瞎子黑纱罩面,屏住了气息,正要将蜈蚣挂山梯戮进敌楼,搅停机关,忽觉脚下无根,猛地一沉,整个身子立即向下落去。

    原来这瓮城的城墙中空,里面除了机相灌输的水银机括,城头更有许多翻板陷坑,看着平整坚固的地面,只要不知情的踏到翻板上,就会立刻落在坑里。陷坑是极恶毒的机关,坑内有“脏、净”之分,净坑里面没有致命的东西,专是为了生擒活捉;脏坑则是为取人性命,里面暗设签、钉、毒水之物,掉下就别想活命。而且说陷坑狠毒,主要是因为这种陷阱一旦踩到了,就几乎无人能够幸免,那人身手再怎么出众,奈何力从地起,脚下落了空,无依无着地掉进去,纵有周身的本领也施展不出。

    但卸岭群盗纵横天下近两千年,凭的就是矫健身手和器械精良,那蜈蚣挂山梯是多少代人呕心沥血打造得来,其用途除了登梯攀高,还能克制各种古墓机关,形势越是险恶危急,它的作用发挥得也就越大。陈瞎子落入翻板陷坑的同时,已将那竹梯的百子挂山钩搭上敌楼,身子下坠之势立即停住,离陷坑里铺设竖立的铁矛矛尖,只有寸许的距离。如果再稍微向下一点,就算身上有钢纱甲胄护体,也会由于下落之势太猛被戳死在坑内,惊得他全身冷汗淋漓,手脚都有些软了。

    陈瞎子把命捡了回来,在心中连叫“祖师爷显灵”。他手脚并用,攀着蜈蚣挂山梯上了敌楼,见敌楼没有门户可入,便拖过另一架竹梯塞入楼内。猛听一阵巨响,长梯立刻卡在了机关井内,敌楼中的流水之声随之断绝,一股股的水银从箭孔中流了出来。

    陈瞎子急忙凭借竹梯,提身纵到城头的垛口上。这时四周城墙上的木人,失去机括后,已纷纷停止活动,神情木然地立在城上,床子弩上即将射出的第二排重箭,也由于绞轮停止而留在了弩床之内,一时鸦雀无声。

    此刻困在城内的盗众,虽还剩下十几个活人,也几乎是人人带伤,个个挂彩,他们被困在竹塔上苟延残喘。乱箭虽是停了下来,可城中伏火烧得正烈,遍地的白骨棺椁全都付之一炬,只有耐得水火的蜈蚣挂山梯搭成的竹塔,兀自耸立在火海之中。那些幸存下来的盗众,都被脚下烈火的热浪煎熬,如同架在火上翻烤的野味,一个个头发眉毛都快烧秃了,只觉身边的空气都快被点燃了,再也难以维持片刻。

    群盗眼见舵把子将敌楼的机关井捣毁,现在是逃出火海的时机,急忙将手里的藤牌抛掉,正打算把竹梯连接起来,搭成长长的斜桥登上城头避火。不料忽听瓮城所在的洞穴轰然有声,一阵阵闷雷掠过头顶,火光中看得真切,只见一缕缕的细沙从天上坠下,城中好似下起了一场沙雨。

    包括陈瞎子在内,人人骇然失色,城中的机关是一环扣着一环。瓶山外表看似石山,但实则是座沙板山,岩层中原有大量细沙,都被青石夹在中间,这瓮城陷阱另设绝户机关,要是水银井被外力毁去,就会引出岩层中埋藏的大盘沙石,把这整座机关城都用流沙彻底埋住。

    众人刚从乱箭中逃生,又见头顶流沙涌动,心中都是寒战透骨,什么是插翅难飞,这四周城关重门紧扣,岩洞都被巨石封堵了,呼吸之间,就会有大量流沙倾泻下来,便是真有翅膀也无处可逃了。这须臾之间,群盗是由死入生,又从生到死,尚未顾得上绝望哀嚎,那天顶上就已有数十条黄龙般的流沙狂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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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9-2008 03:0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吹灯2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二十章 无间得脱

流沙历来是古墓中以柔克刚的有效防盗手段,大量流沙一旦灌满地宫墓室,就不可能像挖墓墙夯土般,一个盗洞就能解决问题,因为沙子松散流动,不管盗墓贼掏挖出来多少,就会有其余的沙子流过来填补,除非是将里面的千万吨积沙全部掏空,否则流动的细沙就会像一面会自己移动的墓墙,盗墓者永远也别想在其中打出一条墓洞。

    但是自古以来,古墓里虽然多有流沙机关,可是沙子并不合风水之道。青乌风水中涉及的“龙、砂、穴、水、向”,其中这“砂”字,是石字旁的,泛指各种土壤岩层,而不是流沙之沙。

    没有墓主愿意把自己的遗骸埋入黄沙,不过相比死后惨遭倒斗之苦,宁可选择流沙伏火这类玉石俱焚的机关,将墓室和潜入进来的盗墓贼来个同归于尽。

    陈瞎子等人仗着以前的经验,还以为这瓶山里面无沙,岂料瓶山根部是处罕见的沙板山,上面才是整体的青石。他们拼命捣毁了敌楼里的机关井,却又引发了岩层中的流沙涌将出来。有道是狂沙乱舞,沙性看似平平无奇。一旦剧烈流动起来,实比伏火毒烟还猛,被流沙迫赶的人,只要被沙子埋过胸口,不等没顶。就会无法呼吸死在当场,而且细沙溜滑,一踩就跌出一个踉跄,又哪里逃得开。

    陈瞎子在城头上见狂沙倾泻入城,登时将火头压了下来,四下里光线顿时弱了,黑暗处都是流沙奔涌的隆隆轰鸣。他也是见机得快,没有丝毫犹豫,倒挂了蜈蚣挂山梯,从城头上爬城而下,脚下足不点地般狂奔逃命。他见四周火落沙涌,留在城上顷刻间就会被狂沙吞没,那敌楼里虽然有些空间,不过大最水银灌输其中,只要楼外被流沙理了,即便不被当场即憋闷而亡,积郁在内的汞气也会将人毒杀,如今只有城门洞里能稍躲片刻。

    灌入瓮城里的流沙,都是自中空岩层里倾泻下来,那道被千斤断龙闸封住的城门洞,离流沙落下的黄龙最远,虽然迟早也会被沙子埋了,但蝼蚁尚且偷生,出于本能的求生欲望,哪怕是为了多活片刻,也要竭尽全力逃向城门。

    那些在竹梯上的幸存盗众,见首领从城上狂奔过来,一面逃一面跟众人打着手势,他身后便是山呼海啸般的滚滚流沙,群盗立时会意,跳下蜈蚣挂山梯搭成的竹塔,不顾身上伤口流血疼痛,连滚带爬地跟着陈瞎子一齐逃命。

    流沙之势如同天崩山塌,群盗耳朵几乎全都聋了,眼睛直盯着那城门洞,没命价地逃了过去,谁也不敢回头去看身后的情况。有些腿上中箭行走不得的,就拼命用两只手在地上爬行,或是脚下功夫火候不到的,只要是摔倒的就爬不起来了,稍有差池便都被流沙埋在了城中,其余的人自保都难,哪里还管得了他们。

    陈瞎子一路狂奔,瞥眼间正看到罗老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他瞎了只眼,满脸满身都是鲜血,就顺手揪住他挎枪的皮带。身后流沙奔腾之势令人窒息,陈瞎子也不敢停步,拽了罗老歪就逃,他稍微慢了这么几步,就落到了群盗身后。

    忽然面前城门洞里一阵爆炸的气浪涌来,顿时将逃在前边的几名盗众,撞得凌空翻起,陈瞎子拖着罗老歪反而侥幸避了开来。混乱中定睛一看,原来是留在墓道中的那群盗伙工兵,为救出舵把子和罗帅,用大量炸药炸开了千斤闸,不过那炸药用得太多,连城墙都被炸塌了一大块。

    陈瞎子心中一阵狂喜,想来卸岭之盗气数未尽,此番竟能无间得脱,实乃侥幸之至,提了口气,脚下加力,全力冲向炸塌的城门。墓盗中的群贼不等爆炸的硝烟散尽,就想闯进地宫里来寻找舵把子,只见里面黑漆漆的沙尘飞扬,有几个满脸都是血水沙土的汉子,从中夺路逃出,他们后边则是一道沙墙滚滚涌出。

    群盗见势头不对,急忙接住逃出来的几个人,呐喊声中掉头就撤,身后流沙激射倒灌,将墓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陈瞎子受惊不小,加上连番在鬼门关前走了几趟,心神格外恍惚,知道留在此地,也难有作为,赶紧嘱咐手下,连夜里撤回老熊岭义庄。群盗和工兵营在红姑娘的指挥下,收拢部队,一时人心涣散,偃旗息鼓地从山里退了回去,暂时驻扎在老熊岭上。

    到得那座被当成临时指挥所的“死人旅馆”里,陈瞎子才缓过神来。看看罗老歪的伤势,左眼算是没了,肩上伤可及骨,但罗老歪身经百战,负伤无数,这回受伤虽重,却在随军的医官处理一番之后,竟自还阳过来,口中脏话连出,不绝口地大骂瓶山古墓的墓主,要不把那墓主人从他的坑里拖出来乱刀剁了,罗帅就他妈不姓罗改姓了,当即还要再派人回去调兵,调他娘整个师来,不信挖不开瓶山。

    陈瞎子知道罗老歪说的都是气话,漫说一万人马,就算有十万大军,想要挖开这么一座大石山里的古墓,怕也不是十天半个月之内能做到的。他亲自带着手下,分别从山巅和山脚两入瓶山,不仅均是无功而返,而且加起来数数,已是枉自折了一百多个弟兄,其中大多数都是卸岭群盗的精锐之士,最可惜的就是花蚂拐和哑巴昆仑摩勒,都是自己的左膀右臂。陈瞎子心中暗想,这回要是无功而返,别说他舵把子的头把金交椅坐不稳了,就连常胜山的山头怕是也要土崩瓦解。陈瞎子野心勃勃,常思量要成就一方大业,这些年苦心经营,实是费了许多心血,而且他心高气傲,不肯认输,不仅身手见识过人,又兼有容人之量,惯会用义气二字收买人心,天生就是做魁首的人物,可他唯独看不开胜负成败,在此一节上,略嫌器量不足。

    打定了主意,陈瞎子便召集众人说道:“胜败兵家不可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众兄弟休要焦躁,暂在此休整几天。不日陈某便要再上瓶山,不将这座山里古墓挖它个底朝天,须是对不住那些折了的弟兄!”说罢摆血酒发毒誓,定了成规,又在义庄里给那些惨死的盗众摆了灵位,烧香烧纸,并按湘西撒家风俗,扎了许多纸人,写上主家姓名和生辰八字,在灵位前焚化了,让它们在底下伺候诸位老爷,这些琐事,自不必细说。

    一连几日,陈瞎子让罗老歪好生养伤,他自己只是在义庄里闭门独坐,思量着进瓶山盗墓的计策。瓶山古墓之奇,天下再无第二处了,虽从山巅进入,可直切中宫,但墓中毒物潜藏难防,被咬到一口,就连神仙罗汉也难保性命。可从前殿或偏殿挖将进去,谁知是否会误入另一处疑冢虚墓。而且石山坚固,巨石铅水封门,里面机关重重密布,听闻宋时瓶山曾有机关总枢图谱,后来落入元人之手,封墓下葬之后,那图谱便被毁去了,如今想破尽其中机括实是难于登天。

    思前想后,在这瓶山之中,单凭卸岭之力绝难成事,也只有希望搬山道人早日赶来会合。搬山分甲之术,自古就传得神乎其神,陈瞎子素知其手段高明,便是神鬼也难揣测,却也未知其详,要是有搬山道人相助,也无法盗得瓶山墓中的宝货,那可真就无计可施了。

    直到第四天头上,陈瞎子总算是把鹧鸪哨那三个搬山道人盼了来。原来搬山道人此行也不顺利,在黔边扑了一空,夜郎王的古墓,早就不知在多少朝代之前,就被人盗空了,墓中连块有壁画的墓砖都没给留下,只有座荒芜的大坟山遗留下来,不由得让人好生着恼。

    陈瞎子让手下腾出一间静室,在里面同鹧鸪哨等人密议起来,说起两盗瓶山,都折得惨不忍睹,想来不能单单以力取之。不过陈瞎子也没忘了给自己脸上贴金,把那死里逃生的狼狈经过,描述得格外耸人听闻,也没好意思说折了许多兄弟。

    天下盗墓之辈,有千年秘术的不外摸金校尉、卸岭力士、搬山道人,可实际上并非皆是有“术”。陈瞎子知道卸岭盗墓用“力”,依靠长锄大铲、土炮药石,加上大队人马,还有被称为卸岭甲的蜈蚣挂山梯,卸岭的手段,向来离不开这些器械,以“械”助力,所以卸岭称个“卸”字。

    另外陈瞎子还知道,摸金发丘盗墓是用其“神”,但摸金校尉当世也没剩三两个了,他们行踪更是隐秘,不知如何用“神”盗墓,难道是请神求菩萨,让神灵帮忙倒斗?那岂不是望天打卦、占卜墓穴方位的巫术?只听说摸金校尉擅能观望风水形势,会些个分金定穴、寻龙找脉的本事,怎敢称个“神”字?

    鹧鸪哨是搬山的首领,也是绿林里众所皆知的一号人物,英名播于天下,他和陈瞎子二人义气相投,无话不谈,对于摸金用神之事,他却知道一些。因为搬山道人虽是不修真的假道人,但扮了千百年的道人,对玄学道术多少会知道一些,便对陈瞎子直言相告。

    摸金校尉始于后汉,专会寻龙诀和分金定穴,那“望”字诀里上法本事,普天下再没人能及得上摸金校尉。他们这伙人盗墓,讲究个“鸡鸣灯灭不摸金”的规矩,擅长推演八门方位。这些本事,都得自《易经》。风水之道就是《易》之分支,世上相传“摸金用神”,这“神”,就是指《易》。古人云“神无方,易无体,只在阴阳之中”,“鸡鸣灯灭”正是《易》中阴阳变化之分,所以换句话说,摸金校尉盗墓,依靠的是易理。

    不过搬山道人鹧鸪哨虽然知道这么个大概,却也并没真正结识过摸金校尉,只听说无苦寺中的住持了尘长老,就是位已经金盆洗手、挂符封金的摸金校尉,鹧鸪哨早有心去结识他,奈何无人引见,又诸事缠身整日奔波,始终是难得其便,说来也自连连叹息。

    陈瞎子恍然大悟,看来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强中更有强中手,莫向人前夸大口。他和鹧鸪哨早就认识,不过二人事务太多,也难有聚首畅谈的机会,更不知搬山用“术”之说是否属实。只因知道搬山道人的,都将搬山秘术传得极为神秘,外人对此也不好妄下断言,此时问将出来,是想要探他一个实底,否则那些搬山道人有名无术,再进瓶山岂不是枉自陪他去送死?

    鹧鸪哨闻言笑道,搬山道人得个“搬”字,世人常以为是与卸岭力士相同,都是以力搬山,殊不知这天底下可以挖山凿山,却哪有真正的搬山之力?若非有术,怎搬得山?“分山掘子甲”与“搬山填海术”,已有多时未得演练,正是技痒难忍,如今这瓶山正可施展出搬山分甲之术。原来鹧鸪肖听得陈瞎子一番说话,心中已经有了办法,想破瓶山,非得“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这番话说将出来,才引出一场搬山与卸岭三盗瓶山古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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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9-2008 05:3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吹灯2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二十一章 金风寨

陈瞎子已连折两阵,唯恐做不了瓶山,会危及到自己在绿林道上的地位和名头,此时听得搬山道人鹧鸪哨说起他有一套搬山分甲术可以施展,心中好一阵狂喜,忙道:“不知此术如何施展?愿闻其详,若真使得,我当即封台拜将!”

    鹧鸪哨说:“以术盗墓,更需有能力扶持,要盗瓶山古墓,搬山卸岭缺一不可,至于搬山分甲之术……”他稍一沉吟,接着说道:’余窃闻,天人相应之理备于《春秋》,余秧余庆①之数载于《周易》。据说,摸金校尉盗墓用《易》,此乃从古的传承,搬山道人之术也已有上千年的来历,不过搬山分甲之术不同于世间任何方术,虽是专求个生克制化,却非是从《易》中五行生克之理而来。天地间的万事万物,有一强,则必有一制,强弱生克相制,即为搬山之术。”

    鹧鸪哨认为瓶山的后山之中,有无数毒物借着山中药性潜养形炼,早晚就会酿成大患,不论是不是要盗发山中古冢,都要想方设法将其斩草除根,但是必须要先找寻一番,看看瓶山附近有什么天然造化之物,可以克制那山中毒物。

    陈瞎子本就是个见机极快的人,听后顿有所悟,有道是“弱为强所制,不在形巨细”,好比是三寸竹叶青,能咬死数丈长的大蟒,只要找出辟毒克蜃的宝物,何愁盗不得瓶山古墓?他脸上动容,拍案而起,赞道:“闻君一席话,真如拨云见日,想那些藏身在古墓里的百年毒物,吸得山中药气和地官中的阴晦,专要害人,其后果不堪设想。吾辈卸岭群盗,就算不为图取墓中的宝货,也定要结果了断了它们,能把这场功德行透了,说不定就可借此成仙……”他向来不信神佛修仙,不过此时说来,是为了让搬山道人知道,常胜山里的好汉可不光是为了盗墓谋财,历来都有救民于水火之心。

    二人商议良久,决定再到瓶山附近的几座苗寨中走一遭,于是乔装改扮。鹧鸪哨虽然眉宇间杀气沉重,可他久在山中勾当,又通各地土语方言,识得风土人情,若是扮成个冰家苗的青年男子,只要不是撞见绿林中的大行家,也绝不会露出六十分破绽。

    但陈瞎子做惯了常胜山里的舵把子,一看模样就是江湖上人,绝不是做本分生意的,所以只能扮个算命先生,或是相地看风水的地师,再不然就是七十二行里的手艺人。

    于是鹧鸪哨只好周他扮了木匠墨师的伴当。湘西吊脚楼众多,常有木匠走山串寨,帮着住家修补门窗,换些个山货为生,这种墨师,在山里被称为扎楼墨师。哪怕是在深山密林里,只要是有寨子居民的地方,就有扎楼墨师的踪迹,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陈瞎子身份极高,走到哪都少不了带许多跟班的手下,如今哑巴昆仑摩勒和花蚂拐都已折了,卸岭群盗如何能放心让首领跟个搬山道人进山。而罗老歪伤势未愈,无法同行,最后只好让红姑娘跟着陈瞎子和鹧鸪哨,另有二十个弟兄,都带着快枪,远远坠在他们后边暗中接应。因为罗老歪的部队在瓶山连挖带炸,动静闹得不小,惊动了附近的几路军阀和山贼土匪,那些人都不是常胜山的背景,只不过对瓶山古墓也是垂涎三尺。可这几路人马势力都不如罗老歪强大,又见卸岭群盗吃了亏,也都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不断派出探子,在附近窥探动静,想借机捞点油水,所以卸岭魁首想进山踩盘子,实是要冒许多风脸,不得不做好充足的准备,以免有意外情况发生。

    鹧鸪哨看在眼里,心中颇为不屑,蹙着眉头等了半天,陈瞎子这才部署完毕,便同着鹧鸪哨、红姑娘,三人扮成走山的扎楼墨师,另教那被掳来的熟苗做向导带路,一路下了老熊岭进了深山。

    瓶山附近人烟稀少,只是散布着稀稀落落的几个寨子,近处的南寨,都被开进山里的工兵部队吓得逃走避乱了。在那熟苗的指点下,鹧鸪哨等人穿过山中一条深谷,径投北寨而来。

    这段路途的地形更加险恶,几乎都是原始丛林没,有路径可走,一般来说,形容山光水色,常会用景色秀美来描述,而这被当地人称为沙刀沟的山谷,即只可用景色奇美来形容。眼中所见,尽是奇峰林立、怪石横空,数百米深的峡谷中,有上千根陡峭直立,形状各异的石笋,一丛丛地直蓝天。山谷中云海奔腾、雾涛翻卷,座座危石怪怪岩在云雾中忽隐忽露,一路走去,也看不尽那许多奇绝的风景。

    好在熟苗熟悉山中形势,在千奇百怪的山谷中不会迷路,而且苗人胆小怕事,知道陈瞎子等人是军阀的大首脑,处处小心伺候,哪有逃跑的胆量。另外这人还是个抽大烟的烟鬼,当地人称这种人为“烟客”,罗老歪的部队里有许多当兵的都是双枪,这双抢是一杆杀人枪,一杆大烟枪,赏了他些上等的福寿膏,那上等的福寿膏,他平日里连做梦都不敢去想,从未吸得如此畅怀尽兴,更是死心塌地地服侍陈瞎子。

    沙刀沟一端连着瓶山,另一端就是附近规模最大的北寨,虽然两地的直线距离并不算远,但中间路途艰难,绝少有人从这边过去。陈瞎子等人跟着苗人,连夜穿山越岭,只到第二天拂晓,听得一片鸡犬相闻,才终于抵达寨中。

    北寨又名金风寨,早在千百年前,就有金苗聚居,专以挖金脉为生,如今寨子里也是夷汉都有。山民们起得早,天刚亮就从吊脚楼中出来,各忙着自家的活计,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由于世道太乱,寨子虽然僻处深山,也要防备山贼土匪前来洗劫,所以寨中有组织起来的乡勇,持着土铳梭标,在山口检查外来的货商。

    陈瞎子和鹧鸪哨都是惯走江湖的,岂会被几个山民盘住,在山口应对自如,轻而易举地冒充扎楼墨师混进了寨子。他们之所以要化装进来,主要是因为山里的老百姓对军阀土匪恨之入骨,一看那些魔君的影子,不是一排土铳放过来,就是卷了家当飞也似的逃进深山,若想套些实底详情出来,也只得乔装改扮了,以免引起当地人不必要的慌乱。

    寨中山民见有外边的人来,都好奇地围拢过来,要看看他们是行商的还是贩货的,鹧鸪哨也真是好会,见山民越聚越多,便对众人唱个大诺,随即吆喝起扎楼墨师的木工赞口来。所谓“赞口”是旧社会做生意使手艺时,说给客人听的“宣传广告词”,专用来夸耀自家手段,也是一种敬天告神、图赚吉利的套口,有唱出来的,也有念出来的。戏班子有戏赞,说书的有书赞,拉纤的有号子赞,宰猪的则有生肉赞,单是做木工的,就有上梁赞、开堂赞等数十种之多。鹧鸪哨对诸行百业无不精通,又兼为人机灵,学什么便像得什么,此刻将一通木工开堂赞喝出来,岂是那些在深山里做活的普通木匠可比,听得那些由民齐声喝个大彩,都道“好个墨师工匠,唱得好赞口”,围观的山民至此已没一个不喜欢他的。

    陈瞎子和红姑娘在旁听了,都不兔对他刮目相看。在这里看来,鹧鸪哨活脱就是个年轻俊朗的木匠,一举一动,仿得不差分毫,哪里看得出来他真实身份,竟会是月黑杀人、风高放火、遍挖古墓、分甲有术的搬山道人首领。

    陈瞎子担心自已的风头被鹧鸪哨盖过,也赶紧帮衬“告得众乡亲知道,别看我们兄妹三个墨师年轻,可扎楼的手艺是半点不差,都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本事,扎楼扎椅无所不精,榫铆接扣也有可为,但凡什么木工活技皆能承揽……”他厚着脸皮欢了一通,所幸没说出自已是鲁班爷转世投胎。苗人极是敬重鲁班,相传洞苗搭楼的法子就是得自鲁班传授,他要是吹过头了,自是露出破绽,无人肯信。

    那红姑娘也曾是月亮门里跑江湖卖艺的,招揽生意吆喝赞口的本事,并不逊于鹧鸪哨和陈瞎子。这三人算腔作势有唱有和,默契十足,很快就骗取了山民们的信任,有繁重的大活就先找借口推在了转日,只肯做些敲补的零活。那向导也跟着跑前跑后地忙活,一直忙到中午,就在一户撒家老者家中借伙吃饭,这才有空做他们的正事。

    北寨和陈瞎子先前去的南寨风俗相似,每家的吊脚楼下也都有个玄鸟图腾,都是黑色的木头,看成色年代十分久远了。以前陈瞎子对此未曾留意,因为湘西在古时受巫楚文化影响,玄鸟的古岩画和古图腾随处可见,虽然神秘古怪,支并没什么值得追究的。

    但鹧鸪哨的眼比陈瞎子还毒,看东西看人极准,放下饭碗,对那老者施了一礼,请教这玄鸟图案有何名堂。那老者早年是金宅雷坛中在道门的,后来避乱才有此定居,已不下二十年了。他听鹧鸪哨问起,就连连摇头:“玄鸟其实就是凤凰啊!这湘西山里人大多都信奉玄鸟。湘西有座边城古锁就叫凤凰,山脉山势也形似凤凰展翅。湘西的土人,都认为这东西能镇宅保平安。像这刻有玄鸟的老木头,在咱们这是最平常不过的东西了,土人家家都有祖上留下来的,外来到此的人,也大多人乡随俗了。”

    鹧鸪哨与陈瞎子听了,在心中暗暗点头,果然不出所料,玄鸟就是从巫楚文化里衍生而出。再想往深处问问,却打探不出什么了,只好一边继续吃饭,一边继续打量这寨中情形,想找找有没有可以克制群物的东西。此山寨离瓶山极近,土人能不受物害,他们必是藏有什么克毒的秘密,但也可能是日用而不知,只好放亮了招子,支起了耳朵,自行在各处寻找打探蛛丝马迹。

    正这时,忽听一阵高亢的雄鸡鸣叫,却原来是那老者的儿子,正从鸡笼中擒了一只大公鸡出来,旁边摆了只放血的大碗和木墩子,一柄厚背的大菜刀放在地上,看样子是要准备宰杀那只雄鸡。

    只见那只大公鸡彩羽高冠、虽是被人擒住了、但仍旧威风凛凛、气宇轩昂,神态更是高傲不驯。它不怒自威,一股精神透出羽冠。直冲天日,与寻常鸡禽迥然不同。那鸡冠子又大又红,鸡头一动,鲜红的肉冠就跟着乱颤,简直就像是顶了一团燃烧的烈焰。大公鸡全身羽分为五彩,鸡喙和爪子尖锐锋利,在正午的日头底下,都泛着金光,体型比寻常的公鸡大出一倍开外。

    鹧鸪哨眼力过人,传了数代的搬山分甲术之根本原理,就在“生克制化”四字,要通生克之理,需识得世间珍异之物。他一见这只彩羽雄鸡,就知极是不凡,暗赞一声“真乃神物是也”心中一块石头随即落了地,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刚到金风寨半日,未等细究,便先撞个正着,看来要破瓶山古墓里的毒蜃,正是着落在这里。

    此时那老者的儿子,已将大公鸡拎到木桩上,捡了菜刀抄在手里,抬臀举刀,眼看就要一刀挥下来斩落鸡头,鹧鸪哨刚刚看得出神、见势头不好,急忙咳嗽一声,喝道:“且住!”

    那老者和他的儿子正待宰鸡,却不料被个年轻的木匠喝止,都不知他想怎样。那老者恼他多事,便责怪道:“我自家里杀鸡,与旁人无干,你这位墨师不要多管。”

    鹧鸪哨赔笑道:“老丈休要见怪,我只是见这雄鸡好生神俊,等闲的家禽哪有它这等非凡气象,不知好端端的何以要杀?如肯刀下放生,小可愿使钱赎了它去。”

    陈瞎子也道:“老先生莫不是要杀鸡待客……招待我等?万万不必如此,我们做木匠的只在初一、十五才肯动荤,每人三两,还要二折八扣,此乃祖师爷定下的规矩,往古便有的循例,不敢有违,不妨刀下留鸡……”

    那老者自恃是金宅雷坛门下,虽然僻居深山苗寨,却不肯将一介走山的扎楼墨师放在眼里:“你们年轻后生,须是不懂这些旧时的老例。我家杀鸡却不是待客,只因它绝对不能再留过今日,即便是你们愿出千金来赎。我也定要让它鸡头落地。”——

    ①余秧余庆:《易》中有曰“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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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9-2008 05:3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吹灯2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二十二章 犬不八年、鸡无六载

那老者不愿误了时辰,便命他儿子即刻动手宰鸡,他这儿子是三十多岁的一条蠢汉,左手从后掐住大公鸡的双翅,将生锈的菜刀拎在另一只手中。宰鸡的法子不外乎 “一抹一斩”,把刀刃拖在鸡颈上一勒,割断血脉气管,待鸡血流尽,这鸡便会气绝而亡;一斩则是一菜刀砍下去,斩落鸡头,但公鸡一类的禽属,猛性最足,鸡头掉落之后。无头鸡身仍会因体内神经尚未彻底死亡而乱飞乱跳,其情形且得十分恐饰血腥。

    但山民乡农之家,宰鸡杀鹅的勾当最是寻常不过,看那老者儿子的架势,他是打算采用斩鸡头的法子。鹧鸪哨同陈瞎子对望了一眼,他们二人要取这山民家中的一只鸡禽,原本不费吹灰之力,即便不是强取豪夺,只消拍出一条金灿灿的“大黄鱼”来,也不愁买不下来。可是扎楼墨师哪该有什么金条,如此一来,难免会暴露身份,如今只好见机行事,起身走上前去,阻拦那山民宰鸡。

    这二人都是绿林中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首领。非是小可的贼寇响马,虽然做了扎楼墨师的装扮,但举手抬足之中仍是掩盖不住虎步龙行,随口说出话来,也自有一股隐隐的威慑气度。

    那一对山民父子两次三番被他们拦了,宰不得公鸡,虽是恼火,但听他们说话举止轩昂不俗,却也不敢轻易发怒,只有一番埋怨是少不了的:“这伙扎楼墨师好不识趣,我自己家里一米一水喂养大的鸡禽,想杀便杀,想留便留,再怎么收拾,也都是咱自家的书,便是天王老子也管不到这些……”

    陈瞎子见鹧鸪哨执意要买这鸡,心中已然明白了八九分。公鸡乃是蜈蚣的死敌克星,而且此鸡神俊不凡,料来古墓里那成精的六翅大蜈蚣也要怵它三分,能得此物,大事定矣,此时要做的,只是连蒙带唬拐了这只鸡去。

    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对那老者嘿嘿一笑,抱拳通:“接连搅了贵宅正事,还望贵翁恕罪。我等兄妹三人,原非亲生,都是学艺时在师门中认下的师兄师妹,结伴在一处走山串寨相依为奋。凭着一身扎楼手艺为生,逢此乱世,却始终不离不弃,有一口清水,要分三份来喝,得一块干粮,也要掰成三瓣同吃。只因为当年在祖师爷神位前斩过鸡头、烧过黄纸,做出了一番拜把子结同心的举动出来,虽不敢自比桃园,但那一套盟誓至今言犹在耳,皇天后土、神人共鉴,曾对鸡盟誓,若有丝毫的违背,下场定如那被斩的鸡头,所以我兄妹三人许了个大愿,终身不食鸡肉,也见不得别个家里宰鸡,见了就必使钱赎得那鸡活命。”

    陈瞎子胡言捏造了一些根由出来,随后又使出惯常的伎俩,说此鸡羽分五彩,目如朗星,绝非常物,杀之实属不祥,轻到招灾惹祸,重则主家会人丁缺失,要遭“刀兵劫”。那墨师木工,自古以来便有鲁班的秘术,擅能相宅厌胜①,也多会下阵符摆诸门。据说有家人本来富足,可搬了新宅之后,家境一落千丈,幸得高人指点,始知建造宅子的时候,克扣了木工银钱,被墨师在家中下了压胜之术,结果拆开墙基房柱,果不其然,四柱之下,那分别藏着一辆拉满铜钱的马车,全是硬纸扎成,四城马车的方向分别指向四方,好像是载着钱往宅外而去。这就是木匠暗中下的阵符,被识破之后,主家也没毁去这四辆纸马车,而是把它们掉转了车头,由外而内向家里运财,此后果然财源滚滚。

    这虽只是个民间传说,但可以说明墨师的方术自古已有,所以老百姓对扎楼墨师通晓异术之说,从无半点怀疑。瞎子借此危言耸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并把他们师兄妹当年对鸡盟誓之事说出,说来说去,归根到底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务必要讨了这只不像凡物的大公鸡去。

    陈瞎子胸中广博,高谈阔论,尽中机宜,正是富贵随口定,吉凶趁心生,只盼把那老者的心思给说活了。可谁知那老头好似铁石心肠,根本不吃他这一套,摇头对他们说道:“墨师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若把这只雄鸡给了你们,实是让你们惹祸上身,这不积阴德的事情,岂肯轻易为之?此鸡非鸡,乃是妖物,你们这些后生,难道没听过犬不八年、鸡无六载之理?”

    陈瞎子和鹧鸪哨先前都没想到这些旧时民俗,此时闻言恍然大悟,暗道一声:“啊也,竟然是为此事宰鸡!”原来那老者是金宅雷坛的门下,湘西山区有胡、金两大雷坛,都是名声很响的道门。这些道门里有道人也有方士,擅使辰州符,几百年来专做些赶尸送水、解蛊驱毒之类的营生。近些年军阀混战,民不聊生,道门里的气象也早已经没落得今非昔比了,像老头这样流落在人烟稀少的深山里度日者为数不少,这老头虽然不是金宅雷坛中的大人物,但也通些方技之道,他最信《易妖》之理。

    《易妖》是本古籍,从三国两晋之际开始流传,专讲世上妖异之象,什么是妖?《易妖》中认为,不合常理者为“妖”,世上出现不合常理的特殊现象,都是一种天下将乱,或有大灾难的预兆。“犬不八年、鸡无六载”之语的出处,就是《易妖》中的理论,在旧社会的封建迷信思想下,民间对此深信不疑者比比皆是。

    这种说法是指居家中饲养的鸡犬禽畜,都不能养活得年头太多了,因为一旦让它们在人类社会中生存得太久,每天都和人类接触,人们说话它就在旁边听着,人们的一举一动也都看在眼里,如此就逐渐通了人性,早晚必定成精成妖,做出些危及祸害人间的恶事来。

    据说当年有一户富翁,家中孙男弟女奴仆成群,他在宅中养了一头白犬,那犬善解人意,十分得人喜欢,常常不离那富翁半步,出门游玩也携带在身边。后来这富翁忽然暴病而亡,家人自是将其下殓厚葬,但富翁所养的老白犬却也随即失踪了,人们都认为这狗是眷恋主人,主人去世,它就伤心出走,或是死在什么地方了,也没把这事太过放在心上。

    谁知在那富翁死后,过了整整一年,一天晚上,那富翁忽然回到了家中,家人以为死者诈尸,无不大惊,然而看他言谈行止,都和生前一般无二。他自己说是一年前由于气闷昏迷,故而被人当做暴病而死,被活埋进了坟墓,幸好遇到一位道士经过坟地,机缘巧合,将他救了出来,他就随着那道人走访名山五岳,直到今日方回。

    家人见富翁能得不死,无不欢喜,于是一切照旧,那富翁就和以前一样,饮食茶饭的口味习惯也不曾有变,白天处理家中大小事物,赏罚分明,教人信服敬畏,到晚上则挨个睡他的三妻四妾,如此过了大半年,把个家族整治得好生兴旺。可有一天适逢他过生日做寿,晚上在席间开怀畅饮,多喝了几杯,酒意涌起来,就伏案睡去。忽然门外一阵阴风刮来,大厅里灯烛尽灭,有仆人赶紧重新掌灯,想把老爷扶入内堂歇息。不料一照之下,哪里有什么富翁,只有条白毛老狗,蜷在太师椅上睡得正酣,满嘴酒气冲天。众人大惊失色,才知道富翁早就死了,如今这个分明是妖物作祟,赶紧趁它熟睡之际,用乱刀剁死了大卸八块,架火焚烧毁去形骸。

    像这类传说在秦汉至两晋的这段年代之间,非常广泛,不仅普通百姓相信,就连士大夫也常常挂在嘴上谈论。这些妖象都是特殊的征兆,或主刀兵水火,或主君王无道。到得后世,那些征兆预象的理论,就逐渐没人再提了,可至于居家饲养猫狗鸡鸭的,都不肯把狗养过八年,也不肯把鸡禽养过六年。因为许多人相信,这些禽畜久居人间,目睹世人种种行状,其心必有所感,一过六年八载的年限,或许会做出些常人难信的邪祟之事,不可不防,孔老夫子都说“不可与禽兽为伍”。

    金风寨要宰鸡的这家老者,已养了这大公鸡将近六年,这公鸡神采卓绝,当年寨中鸡卵无数,但只有他家的鸡卵中孵出这只鸡来,其余的鸡蛋都是空壳,必是天地灵气所钟,所以向来宝贵爱惜,每天都喂以精食,而且这大公鸡也没辜负主人的喜爱,山里毒虫蝮蛇最多,是山民之大患,这雄鸡昼夜在吊脚楼下巡视,啄食毒虫,每天拂晓金鸡啼鸣,更是不爽毫厘,比自鸣钟还要来得准确,所以也舍不得杀掉。奈何六年已到,再留下恐怕不祥,按照旧例,今天天黑前,必定要杀鸡放血,否则一旦出了什么麻烦,料来必是狠的,于是喂它饱食一顿,磨快了菜刀就要当场将之宰掉。

    陈瞎子终于明白了缘由,要是换作别般情形,好歹能诓了这只雄鸡出来。可六载的鸡禽向来不祥,倘若留了不杀,须是对主家不吉。湘西山民对此深信不疑,而且看这老儿脾气好倔,如何能说得他回心转意?怕是给他两条大黄鱼也是不肯,如今说不得了,只好使些手段出来。

    他脑中念头一转,就对红姑娘使个眼色。红姑娘暗中点头,她擅会月亮门古彩戏法。古彩戏法中有许多机关般的秘密手段,号称“黏、摆、合、过、月、别、撵、开 ”,其中那“月”字诀,是种类似于障眼法的手段,观者即便近在眼前,也看不出施术者是如何挟山过海、移形换物的,月亮门的艺人对此术最是拿手,只要红姑娘一动手,就能在这对山民父子眼前,把那只大公鸡用障眼法的手段遮住,任你是火眼金睛,也看不出她是如何施为,虽是让他们眼睁睁瞧见被一伙扎楼墨师凭空摄了去,可找不到物证,也自无道理可讲了。

    红姑娘刚要动手,却见鹧鸪哨将手拢在袖中,只露二指出来,微微摇了几摇,这是绿林中用手势联络的暗号,是告诉她和陈瞎子先别轻妄动,在寨中惹出动静来,虽是不难脱身,可会坏了盗发瓶山古墓的大计。

    陈瞎子和红姑娘知道搬山道人可能自有妙策,于是隐忍不发,静观其变,但暗地里也似有意似无意地走到那对山民父子身边,稍后一旦说崩了谈不拢,就要动手抢夺,万万容不得他们宰了这只彩羽雄鸡。

    只听鹧鸪哨对那老者说:“犬不八年、鸡无六载,确实是有此旧例不假,但天下之事无奇不有,不能以旧例而论者极多,小可不才,愿说出一番道理来,令尊翁不杀此鸡。”

    那老头见鹧鸪哨神色从容,淡吐不俗,心说别看这人年轻,他即便真是个扎楼墨师,也绝不是等闲小可的人物,但却不信他能说出什么辩驳的真实言语来,最多和那陈瞎子的说法一样,满嘴烟泡儿鬼吹灯的江湖骗子套路,且听他一言又有何妨。念及此处,就道:“也好,我就听听你这后生能有什么高见,若是能说得我心服口服,就将这只雄鸡白送于你。其实我也舍不得宰了它,奈何旧例在此,如何敢违?到时你这后生墨师说不出什么,可休再多事阻碍我家杀鸡。”

    鹧鸪哨早有了主意,他并不想对普通山民做出绿林道中巧取豪夺的举动,如今等的就是老头的这句话,二人击掌为誓,当下抬手从山民手里要过那彩羽雄鸡。只见这大公鸡虽是死到临头,可也不知它是不懂还是不怕,并不挣扎扑腾,昂首瞪视,神色凛然生威,俨然一副军中大将的从容镇定风度。

    鹧鸪哨让众人细看这只雄鸡,“犬不八年、鸡无六载”之例虽是古时风俗,今人也多信服,自然是不能不依。凡是家养的鸡禽,都不肯给它六年之寿,但此鸡非鸡,却是不需遵循此例。

    那老头闻言连连摇首,陈瞎子也暗中叫苦,心想:“亏你鹧鸪哨身为搬山首领,竟说这大公鸡不是鸡,不是鸡又是什么?是鸟不成?三岁小孩也不信,这如何能说得这老头信服,看来只好按咱们绿林响马的旧例……直接抢了它去。”

    鹧鸪哨话没说完,见众人不信,便接着说道:“凡是世上鸡禽,眼皮生长得正和人眼相反,人的眼皮都是从上而生,上眼皮可以活动眨眼,而鸡禽之物,眼皮都是自下而生。诸位不妨看看,这只雄鸡的眼皮生得如何?”

    那老者从未留意此事,但养鸡的人家,谁个不知鸡禽眼皮在下?仔细一看,那只羽分五彩、昂首怒鸣的大公鸡,果然是同人眼一样,眼皮在上,若非刻意端详,还真忽略了这一细节,就连见多识广的陈瞎子和红姑娘,也觉惊异,都道:“这是何故?”

    鹧鸪哨说:“眼皮如此生长,只因它不是鸡禽。”

    复听此言,众人仍是满头雾水,不是鸡禽,却是什么?

    鹧鸪哨也不愿与他们卖弄识宝秘术,直言相告道:“湘西从古就有凤凰玄鸟的图腾,地名也多和古时风凰传说有关,就如同此县,名为怒晴县。怒晴乃为风鸣之象,鸡禽眼皮生在上面,更兼一身彩羽金爪,岂是普通鸡禽?它根本就是罕见非凡的凤种,是普天下只有湘西怒晴县才有的怒晴鸡!”——

    ①厌胜,镇压、镇伏、克制、压制、辟邪之意,也称“压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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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9-2008 05:3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吹灯2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二十三章 裁鸡令

鹧鸪哨说此鸡名为“怒晴”,金鸡报晓本就是区分阴阳黑白之意,而怒晴鸡引吭啼鸣之声能破妖气毒蜃,更可驱除鬼魅。若是凡鸡凡禽,其眼皮自是生在眼下,而眼皮在上就是“凤凰”,虽也有个鸡名,却绝不能以常鸡论之。

    凤凰是不是当真存在于世,此事谁也没亲眼见过,不好妄做定论,今人多认为古楚人的“引魂玄鸟”,正是从雄鸡图腾中演化而来。从春秋战国时期就已有“怒晴鸡” 的传说,但到了现在民国年间,即便是在它的产地湘西怒晴,也极为罕见了,恐怕一两百年也难得一遇。“凤鸣龙翔”乃是世间吉瑞之兆,此等灵物实乃天地造化之所钟,随意宰杀必然生祸。

    鹧鸪哨言辞恳切,对那老者说道:“正因此事,才劝尊翁莫要擅动屠刀。”说罢就请他依照誓约,让出这只五彩雄鸡,也不会平白要了他的,红姑娘背的竹篓里有一大袋子盐,约摸有十余斤的分量。在山区盐比钱更易流通,对这僻处深山的寨子来讲,十几斤盐已经很可观了,鹧鸪哨愿意将这袋盐留下作为交换。

    那老者听到最后,始知自家养的大公鸡竟是个稀世宝物,平时杀鸡宰鹅自是不在话下,可谁有胆子宰凤屠龙?那不是自找倒霉吗?便立刻绝了宰鸡这个念头,只恼恨自己平时未曾注意这公鸡的眼皮生得恁般古怪,眼睁睁将一件宝贝轻易给了这伙扎楼墨师,有心想要悔约,可他也是有些见识的人,一看鹧鸪哨和陈瞎子都不是等闲小可的木匠,万一开罪了会下阵符的墨师,也是天大的麻烦,只好认栽了,吩咐他儿子将怒晴鸡装入竹篓,换了扎楼墨师的一袋子盐。

    陈瞎子在旁看个满眼,他在往日里,常觉得自己才智卓绝,家承师传地养出一肚皮学问,这些年更是率领着卸岭群盗盗遍天下,称得上是见识广博。烧鸡也没少吃过,结义的鸡头也没少斩过,可还真不知道普天底下的鸡禽眼皮子究竟是怎么生长的。

    此时才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也不得不在心中暗挑大拇指称赞。虽然在唐代鼎盛一时的搬山道人现在早已经日落西山,剩下来的人屈指可致,但搬山分甲毕竟是传了千年的古术,果然是有一番神妙之处。而近年来又出了鹧鸪哨这等出类拔萃的人物,想来日后搬山道人必有中兴之期,要是能拉拢他们到常胜山入伙插香,又何愁卸岭之盗不得兴旺?

    陈瞎子暗中盘算着怎么才能拉拢搬山道人入伙,而此时鹧鸪哨已经交易妥当,亲自用个大竹篓背了怒晴鸡,当即对那老者抱拳告辞,转身出门。

    陈瞎子接连走神,被红姑娘暗中扯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他神情微微一怔,也赶紧对那山民父子抱了抱拳,嘿嘿一笑:“多有叨扰,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尚请尊翁海涵,告辞了。”说罢一拂衣袖,带着红姑娘和向导,跟上鹧鸪哨往外便走。

    那曾在金宅雷坛道门中的老者吃了个哑巴亏,又输了见识,越想越是不忿,心底也隐隐觉得这些人不像扎楼墨师,忍不住在后面叫道:“拜山拜到北极山,北极山上紫气足,天下名山七十二,独见此山金光闪……诓了我家怒晴鸡去,好歹留个山名在此!”

    当时世上结党营私之辈极多,加上那些行走江湖凭手艺吃饭的,以及各地的绿林中人,黑白两道为了互相区分,都各自以“山”为字号,每座“山”,代表着一个个独立的行业或是体系。天下名山是“大山三十六,小山七十二”,比如木匠墨师就都属“黑木山”;要饭的乞丐是“百花山”;使古彩戏法杂耍卖艺为生的是“月亮山 ”;而在道门之辈,则向来自称“北极山”,实际也是大言不惭,隐然有自居仙人之意。各行互相报山头用的是大切口,也称“山经”,各行各道中也有本身对外不宣的唇典切口,比起“山经”来,使用范围要小得多。那老者认为这伙扎楼墨师不像是“黑木山”里的手艺人,忍不住用“山经”里的暗语问了一句,要问问他们究竟是哪一行里的人物。

    那老者虽自报家门,可搬山卸岭的魁首岂会将不入流的“北极山”放在眼中。陈瞎子听见了也只冷哼了一声,恍如不闻,他和鹧鸪哨只管走路,连头也不回,既然露了行藏,就没必要再一礼三躬地讲什么礼数了,区区一个在道门的糟老头子,连给舵把子提鞋都不配。

    但是按照道上的规矩古例,只要对方报了字号,听到的就不得不留下一句,这叫“明人不做暗事”。既然陈瞎子不屑理会,此时只好由走在最后的红姑娘替首领报出山头,她的言语还算“谦逊”,不提北极,只比昆仑。

    因为昆仑是诸山之祖,没有任何行业敢占昆仑为字号,那等于自称是天底下所有人的首领,只有朝廷官府才是“昆仑山”。在这一百单八山中,也仅有昆仑山是座真山,其余的山名都是虚的,比如官面上的人,或是军队警察之流,才被民间在背地里称作是昆仑山里的来头,除了那些存心造反、目无王法的,轻易也没人敢比昆仑山,所以她当即回道:“访山要访昆仑山①,昆仑山高神仙多,常胜更比昆仑高,山上义气冲云霄。”

    那老者听得清清楚楚,虽然红姑娘说话的声音也不怎么高,可一字字听在他耳里,却好似晴天里凭空打出一个个炸雷,当场脚底下发软,“咕咚”一声坐倒在地。

    他那蠢汉般的儿子哪懂这些暗语对答,根本不明白他们说了些什么,一看他爹瘫坐在地,还以为是中风了,赶忙伸手扶住:“爹……你怎地?”

    那老者面如死灰,心口起伏剧烈,断断续续地喘了好几口气,才告诉儿子:“我的祖宗哎,那伙木匠……是常胜山上下来的……响马子!”

    金宅雷坛在道门的那些门人弟子,乃至整个“北极山”里修道的,不管是道士还是方士,只不过是做些驱邪面符的糊口生意,凭着愚民愚众来骗此财帛。如今天下大乱,而且都到民国了,谁还有工夫去信那些炼丹画符的?“北极山”这些人连糊口自保都难,怎比得了“常胜山”里那些杀人放火聚众造反的太岁来头大?在当时响马子和军阀没多大区别,冲州撞府连大城重镇都敢去劫,随便杀些个山民百姓,比踩死妈蚁还要来得容易。

    常胜山虽已不复当年之鼎盛,但在当时仍然控制着几个大省的十几万响马盗贼,而且暗中扶持着若干股军阀势力,真要聚集起来,真连重兵驻守的省城也打得,所以红姑娘一报字号,险些把这老头吓背过气去。他仔细想想实在是有些后怕,刚才若是稍有悔意,不肯依照誓约把怒晴鸡交出去,惹恼了那伙杀人不眨眼的响马子,恐怕现在一家老小已经横尸就地多时了。当下偃旗息鼓,紧闭扉门躲回家中,再也不敢声张。陈瞎子等人轻而易举地得了怒晴鸡,信步离了金风寨,回转老熊岭义庄。这时罗老歪的伤情也已好得七八了,他瞪着一只眼暴跳如雷,誓要带兵挖开瓶山,管它什么尸王尸后,定把古墓里的元代干尸拖出来好好蹂躏一番,搓骨扬灰,以解心头之恨。

    陈瞎子说,老熊岭瓶山一带盛产药材辰砂,常有山民冒死去瓶山采药,所以多有在山中见过湘西尸王的传说,如今墓中毒物已经有了克星,但那数百年的僵尸一旦成精,却也不能不防。常闻僵尸乃死而不化之物,那古尸生前,倘若是恰逢阴年阴月阴日阴时而亡,便会借得天地间一股极阴的晦气不朽不化,而且能在月夜出没,啃吃活人的脑髓。咱们破了瓶山,除了灭尽毒蜃妖邪,再把墓中宝货搬出来图谋大事之外,也务必要想方设法除了这湘西尸王,以扬搬山卸岭之名。

    鹧鸪哨点头同意,湘西的地形地貌,多是山高水急,洞多林深,向来与外界隔绝,又兼夷汉混杂,风俗独特。湘西尸王的传说流传了不下数百年,凡是进山采药贩货的,或是盗墓掘冢的,露宿在荒山野岭,常常会遇到不测,其中有些人确实是被挖空了脑髓,死状极为古怪,所以当地山民才有尸王吃人脑髓的说法。鹧鸪哨本不相信此事,可不少山民都欺咒发誓,称他们在山里见过那元代古尸吃人,若不去亲眼看了,实是难定真假。

    摸金校尉有对付僵尸的发丘印、捆尸索、黑驴蹄子、星官钉尸针;搬山道人也有专踢僵尸的绝技魁星踢斗;卸岭群盗则有类似渔网的缠尸网、抬尸竿等数种器械,在瓶山古墓里找不出元代尸王也就罢了,真要撞见,众人一拥而上,必擒了它烧成灰烬。

    于是群盗部署方略,先撒出去大批人手,到各村各寨收购活鸡,只要公的不要母的,反正现在罗老歪的部队进了山区,以演习为借口盗墓的事情已经败露,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也不再遮遮掩掩了。瓶山古墓既然被“常胜山”看中了,其余的各方势力要想打它的主意,至少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估计他们是不敢轻举妄动。

    古墓里要真有宋代的藏宝井,就算被元兵元将掠去一部分,留下来陪葬的也会相当可观。元人之葬祟尚深埋大藏,可不代表是纸衣瓦棺的薄葬,陪葬品也是极丰厚的。看瓶山墓穴地宫的规模非同小可,一旦挖出来了,别说装备满满一个师的英国武器,就是再组建两个德械师怕也够了,群盗急不可忍,当即迅速着手准备起来。

    几天后,陈瞎子就近择了个“宜结盟”的黄道吉日,在老熊岭义庄里设了堂口。群盗在三进瓶山倒斗之前,要先祭神告天,因为这次勾当不比以往,是搬山、卸岭两个山头联手行事,并非一路人马单干,所以必须要在神明面前起誓,一表同心,二结义气,免得半路上有人见利忘义,从内部反水坏了大事。

    当天在义庄破败不堪的院子里设下香案,这香案实际上就是攒馆里为死人准备的供桌,案上摆了猪、牛、羊三牲的首级,并供了西楚霸王和伍子胥两位祖师爷的画像,上手则是关帝的神位。群盗先在祖师爷面前磕头,然后歃血为盟。

    由于不是拜把子,喝血酒不需自刺中指,而是要用鸡血。歃血是由执事的司仪负责,这些天收了许多活鸡,随便选出一只来,执事的要先提着公鸡唱赞,要赞这鸡如何如何之好,又为何为何要宰,因为这是宰鸡放血时唱的赞口,所以也叫裁鸡令。

    其时日暮西山,苍茫的群山轮廓都已朦胧起来。暮色黄昏之中,群盗早已在四周点了火把,照得院内一片明亮,只听那执事之人朗声诵道:“此鸡不是非凡鸡,身披五色锦毛衣,脚跟有趾五德备,红冠缀顶壮威仪;飞在头顶天宫里,玉帝唤做紫云鸡,一朝飞入昆仑山,变作人间报晓鸡;今日落在弟子手,取名叫做凤凰鸡,凤凰鸡、世间稀,翰音徽号盖南北;借你鲜血祭天地,祷告上下众神灵,忠义二字彻始终,同心合力上青天……”说话声中用刀子划开了鸡颈血脉,将鸡血滴入酒碗里面。

    随后群盗手捧酒碗立下誓来,也不外乎是那些“同心同德、齐力断金”的套话,最后赌出大咒表明心迹,若有谁违背誓约,天地鬼神都不肯容,天见了天诛,地见了地灭。

    那位在旁执事的司仪,将盟誓内容一一记录在黄表纸上,然后卷起黄纸举在半空里,问道:“盟誓在此,何以为证?”

    由陈瞎子和鹧鸪哨两大首领带头,众人一齐轰然答道:“有赞诗为证。”

    执事的举着黄纸又问:“赞诗何在?”

    群盗神色凛然,对此丝毫不敢怠慢,当即对天念出结盟赞诗,这道赞口先赞义薄云天的关二爷,其赞曰:“赤面美髯下凡间,丹心一片比日月,五关斩过六员将,白马坡前抖神威,桃园结义贯乾坤,留下美名万古吹。”

    次赞的是水泊梁山宋公明,赞曰:“水泊梁山一座城,城内好汉百单八,天罡地煞聚一堂,为首正是及时雨,至今市井尤传唱,肝胆无双呼保义。”

    念毕了赞诗,群盗一齐对那执事的高声叫个“烧”字,执事的便在火上烧化了黄纸,群盗同时将血酒一饮而尽,举起空碗亮出碗底,抬手处只听得“啪嚓嚓”数声响亮,碎瓷纷飞,当堂掉碎了空酒碗。

    此乃绿林中结盟必须要走的一套场子,将结盟比做古人的义举,有以古鉴今之意。起了誓,赌了咒,唱了赞,再喝过血酒烧了黄纸,就算成了礼,这两个山头便能够“兵合一处,将打一家”,要使尽自家全部压箱底的绝活,共盗瓶山古墓——

    ①访山要访昆仑山,“访”即为“拜”,常胜山里的人绝不言“拜”字,故以“访”字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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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9-2008 05:4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吹灯2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二十四章 山阴

群盗斩鸡头烧黄纸,定了盟约:盗出古墓中的丹丸明珠,都归搬山道人,其余的一切陪葬明器珍宝,则由卸岭盗众所得。随即点起灯笼火把、亮籽油松,离了老熊岭义庄,浩浩荡荡地趁着月色进山盗墓。

    进山盗墓的队伍由工兵打头,罗老歪手下的工兵部队里,也有不少人是在“常胜山”插了香头的。插香头就是绿林中入伙的意思,这一部分人和卸岭群盗一样,都在臂上系了朱砂绫子作为标志。

    其余那些工兵,便和在普通军阀队伍里当兵混饭吃的没什么两样,扛着机枪、炸药,携带着撬、镐、铲、斧之类开山挖土的工具,除此之外每人还要用竹篓竹笼多带一只活鸡。工兵们就在一阵阵杂乱的鸡叫声中,排成松松散散的队列行军。

    虽然在山路上走得七扭八歪,这些当兵的人人脸上神色振奋,毫不以前两回在瓶山盗墓遇险为意,因为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指望着跟陈掌柜和罗大帅盗墓发财。一旦挖开真正的地宫,虽然当兵的分不上太多油水,可按以往的惯例,十块响洋和一大块福寿膏是少不了的。虽然盗墓确实有风险,但现今世上军阀混战,人心丧乱,就算盗墓碰邪撞上鬼,也比上战场直接挨枪子儿要好,至少做挖坟掘墓的勾当,在流血流汗之后真给银圆,当兵吃粮就是为了混碗饭吃,有几个是为了打仗来当兵的。

    跟在工兵部队后边的,就是陈瞎子直接统率的卸岭盗众,先前两次损失了百十个弟兄,又临时从湘阴调了一批精明强干的盗伙,这些人也是明插暗挎,个个都带着真家伙。

    而搬山道人鹧鸪哨带着老洋人和花灵,也混在卸岭群盗之中。鹧鸪哨自己用竹篓装了怒晴鸡,暗藏二十响镜面匣子枪。他的师弟老洋人,相貌太过独特,一看就是西域来的色目人,而且年纪才二十出头,那连鬓络腮胡子就已经长得十分浓密了,体格又十分魁梧,所以显得倒像四十多岁的中年壮汉。此人性格宽厚,不擅言辞,反正师兄鹧鸪哨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花灵的相貌和鹧鸪哨差不多,除了微有鹰鼻深目的特征之外,都已和汉人没什么两样,随身带着药笼。如今能出来盗墓的搬山道人,只剩下这三人了。这回进瓶山,他们三人身上还都携带了沉重的分山掘子甲,此物乃是搬山道人的秘密,谁也没亲眼见他们使过,连卸岭盗魁陈瞎子也不知它的底细。

    湘西山区是八百奇峰,三千秀水,十步一重天,山势地形都与外界迥然不同。群盗来至瓶山,天色已经亮了,只见群山丛林,苍郁葱黛。但这山壑里愁云惨雾,隐隐有股妖气笼罩,像白老太太之类的妖异邪祟之物极多。不过有大批部队进山,当兵的身上杀气沉重,倒把那妖雾都冲淡了。

    陈瞎子请鹧鸪哨观看瓶山形势,搬山卸岭不会摸金校尉那套外观山形、内查地脉的本事,不过陈瞎子擅用“闻”字诀,山中哪里有多大的空间早已探知明白,那做水银机括灌输的瓮城,已被山中流沙埋了,山里应该还有冥城大殿,大致的方位是在这瓶腹中间。

    但由于山体都是青石,难以观草色辨泥痕,寻找真正地宫墓道的入口,也或许根本就没有入口,真正的入口只有那机关城,早在封闭冥殿的时候被巨石铜汁灌注堵了个严实。想要进古墓盗宝,似乎只有从山巅的断崖下去,那里直通后殿,不过后殿与地宫大殿也都被石条砌死了,不下去大队人马,根本搬不开那些拦路的巨石。

    陈瞎子计划带人从山隙下去,先把大群活鸡撒出去,将后殿和山缝里藏着的毒虫清剿干净,然后使炸药炸出个通道,直达冥殿;或者仍是以炸药为主,在山脊上选个薄弱的位置,炸穿石山,挖出地宫。这都是卸岭力士惯用的套路,虽然可行,却需消耗许多时间和人力物力。

    鹧鸪哨看着瓶山沉思片刻,这山实在是太奇特了,山势歪斜欲倒,山体上的巨大裂隙将断不断,而且山形如瓶,只怕真是天上装仙丹的宝瓶坠入了凡间,否则哪有这般神奇造化?他看了半晌,忽然心中一动,山上进不去何不从山底进去?

    只见瓶山斜倒下来的山体,与地面形成了一个夹角,其间藤萝倒悬,流水潺潺,山体与地面的夹角,随着上方倾斜的石壁逐渐收缩变窄,阳光都被山体云雾遮挡,山底如同黑夜一般。

    鹧鸪哨虽然不懂风水,但他心机灵巧,也有观泥辨土的本领。山底的大缝隙里千百年不见阳光,正是背阴之地,可里面藤萝密布,说明山根处并不全是岩石,从山底这个死角里往上面挖,绝对比从上往下要省力气。

    众人当场商量了一番,决定搬山卸岭兵分两路,陈瞎子和罗老歪带工兵营,在山脊处埋设炮眼,轰山炸石挖掘墓道,而鹧鸪哨则带搬山道人和一伙卸岭盗众,从山底寻找入口。此次进山人手充足,正应当双管齐下,不论哪路得手,瓶山古墓中的宝货就算到手了。

    征缴来的大量活鸡,都给了陈瞎子使用,这些大公鸡足能驱除墓中的毒虫。漫山遍野的鸡鸣,使得瓶山缝隙里的毒雾毒蜃,都彻底消失隐匿了,大大小小的蜈蚣似乎也知道有克星进山了,全藏在岩缝树根的深处蛰伏不动,哪里还敢吐纳毒瘴。陈瞎子这一路人马,当即忙碌着闻地凿穴,开挖炮眼,按下不提。单说那仅有的一只怒晴鸡,则由鹧鸪哨携带,除了另两名搬山道人花灵和老洋人跟随他之外,又有红姑娘率领十几名卸岭盗众相辅。准备停当,便转向后山,山底一带也并不是那么轻易便去的,由山口到山底,全是祟岩陡峭,根本无路可通,必须从陡峭的山巅辗转下去。

    从上到下,虽也有险径可攀,但几乎都是直上直下的峭壁危岩,胆小的往下看一眼都会觉得腿肚子转筋。鹧鸪哨等搬山道人,都是艺高胆大之辈,红姑娘带的一帮弟兄,也都是常胜山里的好手,利用蜈蚣挂山梯在绝壁险径上攀援而下,并不费吹灰之力。

    鹧鸪哨看那蜈蚣挂山梯虽然构造简单,却是件独具匠心的盗墓器械,作用极大,也不由得暗自佩服卸岭群盗传下来的这套东西。

    一行人如猿猿一般,攀藤挂梯,轻捷地下到山底,抬头一望,瓶山的瓶肩和瓶口,都绿森森地高悬在头顶。在远处看除了山势奇秀险峻,倒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怕,真到了山底,才看出这座青石大山巍峨森严,千万钧巨岩就这么斜斜地悬在半空,也不知已有几千几万年了。这要是山体突然崩倒下来,身处下面的众人都会被砸得粉身碎骨,连神仙也躲闪不开,群盗虽然胆大包天,可眼见这大山险状委实可怖,呼吸也不禁变得粗重起来。

    再往前走出几步,从山岩中渗出来的水滴就落在头上,那水都冷得彻骨,众人只得顶了斗笠,披上蓑衣,提着马灯前行,还要不时拨开那些挡在面前的藤萝,走得格外缓慢。头顶山岩越来越低,四周阴森的潮气格外沉重,令群盗觉得压抑难当。

    行出数百步,前边就是一片山中雨水积下来形成的水潭,由于常年被阴水浸泡,地面都陷下去一块。积水很深,水面满是浮萍,被滴水激得涟漪串串,更有许多长藤垂在水里。鹧鸪哨眼见这山底真是别有洞天,愈发证实了先前的判断,但此地幽深闭锁,积水又深,想要继续往里走,只有攀藤过去,这等手段鹧鸪哨自是能施展出来,可其余的人却未必能行,难不成在这刺骨阴寒的水里游过去?想到此处,不禁眉头微微一蹙。

    红姑娘看出他的意思,就让手下把蜈蚣挂山梯拼成网状,竹筒中空,浮力极大,正可作为渡水的竹筏使用。

    鹧鸪哨点头称善,当即踏上竹梯拼成的筏子,挑起马灯照明,看清了方向,便命众人划水向前,三艘筏子径向水潭中心驶去。

    水面堪堪行到一半,红姑娘就在竹筏子前边,听得黑暗中似有无数蠕动之物,她虽然也是目力极好的人,却不及陈瞎子生来就有奇遇,在古墓中开了夜眼,在这么黑的地方就看不太真切了。

    她亲眼见过这瓶山里潜养成形的毒物,料得前方有异,急忙摸出三支飞刀,全神贯注地盯着前面,一旦有什么东西出来,先用月亮门的手段钉它几刀再说。

    鹧鸪哨也早已察觉,但他却是经验老到,仔细用耳音加以分辨。随着竹筏向前行驶,前边的动静越来越大,似是群鼠在互相撕咬,密密麻麻的也听不出数量多少。他心中猛一闪念,叫声“伏低”,急忙按着身边的花灵就势趴在竹筏子上。

    红姑娘等人闻声一怔,也赶紧伏下身子。这时就听轰隆隆一阵乱响,从前边的岩壁里飞出无数蝙蝠,犹如一股黑色的龙卷风,在狭窄的岩壁和水面之间,向外边飞去。由于数量实在太多了,而且是受惊飞出,有许多竟被同伴挤得跌进水里,或是一头撞在石壁和藤条上,发出阵阵悲惨的嘶鸣,在山底反复回荡不绝。

    竹筏子上有一名卸岭盗伙反应稍慢,竟被无数蝙蝠裹住。蝙蝠并非有意伤人,而是受惊后撞到什么就下意识地咬上一口以求自保,爪子也十分尖锐,挂上一下就能带落一大块皮肉下来,哪容得那人抵挡挣扎,顷刻间身上的皮肉就被撕没了,剩下血肉模糊一副骨架掉进水里,他死前的惨叫声兀自在岩壁上回响着。

    鹧鸪哨也没料到山底的岩缝里,竟会藏了这么多蝙蝠,他是人急生智,连忙用力一拍鸡笼,里面的怒晴鸡顿时一声啼鸣,声音响彻了水面。雄鸡唱晓本就是天地间阴阳分割的征兆,而蝙蝠只在夜晚出没,物性天然相克,怒晴鸡又不是凡物,果然把大群蝙蝠惊得四散逃开,再不敢从竹筏子上面经过,不消片刻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群盗见刚进山就折了一个弟兄,都有栗栗自危之感,觉得这出师不利的兆头可不太好。这些人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生死之事早就见得多了,盗墓时死几个人更是不足为奇,可那同伙刚才的死状实在太惨,不得不让人毛骨悚然。

    好在大群蝙蝠来得快,去得更快,而且山底的水潭也很快到了尽头。瓶山在这里插入大地,底部都是乱石,最窄处已经无法接近,站直身子一抬头,就会碰到上边冷冰冰的岩石。

    众人跟着鹧鸪哨从竹筏子上下来,猛听前边有的喝水声,心觉奇怪,挑灯照了照左右,都不禁“咦”了一声。

    在昏黄的灯光下,只见山根里有十几个土堆,是片一个紧挨一个的坟堆,大都水淋泥落,使得坟中棺材半露。其中有口显眼的白茬儿棺材,棺顶渗出一大摊腥臭的污血,一只小狸子正伏在棺盖上,贪婪地伸着舌头狂舔那片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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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9-2008 05:4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吹灯2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二十五章 分山掘子甲

那只狸子只顾趴在棺上舔血,神情极是贪婪,竟对外边来了一伙人全然不知。鹧鸪哨前不久曾带着另外两个搬山道人,在古狸碑除了利用圆光术的“白老太太”。瓶山附近山阴水冷,狸子并不常见,不成想在山根里又撞见一只,看它的毛色和那一副奸邪神态,就知是古狸碑那老狸子的重子重孙。

    这种事情不用鹧鸪哨动手,他师弟色目卷发的老洋人便抢上一步,用铁钳般的大手捏住了那狸子,拎到师兄面前听候发落。

    那狸子如梦初醒,嘴边还挂着棺里渗出的黑血,它颇通人性,似乎也能看出擞山卸岭群盗身上杀气腾腾,知道是大难临头,顿时惊得体如筛糠,屎尿齐流。

    红姑娘在旁看得莫名其妙,她是半路出家进了常胜山入伙,对那些盗墓掘冢的事情还是外行,此时见山阴里有片乱坟棺木,又有只贼眉鼠眼的狸子不知在做什么勾当,忍不住出言相询。

    鹧鸪哨却没作答,只对她和身后的群盗一摆手,带他们走近山根里的一片坟丘。这是瓶山陷入地面之处,身在其中不能直起腰来,众人只好猫着腰举灯钻到最狭窄的地方,那口渗出污血的白茬棺材就近在眼前了。

    群盗只闻得里面腥臭扑鼻,赶忙用黑纱遮面,遮住了口鼻,猜测棺材里八成是藏有腐尸。但鹧鸪哨觉得这口没刷漆的棺木,并不像是普通棺材,凡是大型古墓和宫殿道观一类的所在,必定生气充沛,可山脉泥土都有阴阳两面,山根里阴寒潮湿,千百年前的木棺看上去却如崭新一般,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知这里有什么古怪。鹧鸪哨也是艺高人胆大,无论碰上什么异事,都必定要穷究其秘,他用指节在棺上敲了两敲,铿然有声。棺板的木料算得是上成货色,但也绝不是什么罕见的棺木,棺板缝隙里都是黏滑的污血,闻起来如同死鱼被暴晒后发出的腥臭。

    鹧鸪哨见外边看不出什么名堂,就让几名卸岭盗众上前破棺,那些人都得了陈瞎子的吩咐,对鹧鸪哨就如同对常胜山舵把子一般言听计从,当即领了个诺,拎着长斧上前。

    盗墓倒斗之类的勾当,都离不开的一个重要环节就是开棺。摸金校尉开棺都是用探阴爪和黑折子,以“撬”和“拔”为主,所以称升棺发材;而卸岭盗墓,开棺的时候习惯用开山斧,以砸和劈为主。可是山根之下空间太窄,并没办法劈棺,只见那三名盗伙横挥长斧,几斧头下去,就把棺材撬破了一个大窟窿。

    群盗又用斧子将窟窿扩大,把那一口完整的棺木彻底卸了开来,提灯照去,只见棺中并没有尸体,只有满满的一堆肉菌,不停淌着黑色的汁液,气味颜色都和腐尸一般。

    鹧鸪哨见此情形,心中已经了然,赶紧命人点根火把,将这些肉菌都焚化了。原来那白茬棺材不是装死尸的棺木,而是丹宫里的盛放肉菌的木奁。宋时炼丹化汞之术,已与秦汉时多有不同,相比前朝更加精细,讲求个死汞为银,铅铁为金,药草成引,合而为丹,烧丹的丹头,常会用到罕见稀有的灵芝、九龙盘、肉菌、太岁……之物,不过肉菌被采出来后,放置在平常的环境里难以保存,很快就会干枯失去药性,保存的办法只有装在木奁里,藏在山阴湿冷的地方。

    那些坟丘般的土堆,都是埋藏木奁的,也不知是被狸子刨出来的,还是被泥水侵蚀才使棺材般的木奁暴露出来。奁中肉菌在山阴里仍然生长不息,但埋的年头太久了,已难入药,却引得这狸子来舔它渗出来的汁水。

    鹧鸪哨看了看被老洋人擒住的狸子,骂道:“这些畜生实际上和那些妄想成仙的人一样,都打算吞丹服药以求长生不死。古人在瓶山仙宫里的丹头未能炼成,剩下的丹料药材却成全了它们,再任其胡作非为,早晚要成祸害。”

    红姑娘也听陈瞎子讲过古狸碑的事情,对此颇为担心,便问鹧鸪哨道:“既然如此,是否现在让弟兄们动手宰了这狸子?”

    鹧鸪哨平生杀人如麻,凡是那些狼心狗肺之徒,或是非分奸佞之辈,只要被他撞见,决不肯手下留情,杀个活人便如同掐死个虱子一般寻常,何况是只贪图丹药心怀非分的狸子?

    但他习惯独来独往,只因搬山道人日趋没落,族人中懂搬山术的越来越少,这才将花灵和老洋人带在身边,让他们跟着自己学些真实的本领,以防他万一在盗墓的时候有所不测,流传千年的搬山分甲术也不至于就此绝了。鹧鸪哨不想在师弟师妹面前轻易杀生,天下是非本就难分,杀与不杀也只是在一念之间,免得将他们引上杀业过重的邪路。

    此时鹧鸪哨听红姑娘问是不是要当即宰了这狸子,便摇头道:“权且留这厮一时半刻,等会儿咱们拿它还有用处。”

    群盗不知鹧鸪哨抓了这只狸子还要做什么,但也不敢多问,只好按照他的吩咐,先把那些木奁肉菌挖出来毁了,然后趁着火头点了火把,将马灯暂时熄了,各自散在山根下的缝隙里,寻找可以挖掘盗洞的位置。

    按照陈瞎子那套听风听雷的绝活,这瓶山里的古墓和修在山峰上的道教仙宫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是利用瓶山内部的岩洞,把仙宫修筑在了山腹里,也是阶梯形地逐渐向上,顺着瓶山歪斜的走势,山腹里是一个殿高过一个殿,大约有四五层之高,规模甚是宏大。

    在山脚地门处挖开的瓮城,应该就是前殿的山门,所不好判断的,就是墓主埋骨的阴宫和那些陪葬的明器,究竟是藏在了哪座殿里。按搬山道人鹧鸪哨的设想,是从山根里挖进去,从位置上估计,正好可以把盗洞挖到瓮城后边的大殿里,不过山根里土石杂乱,山隙又是幽深曲折,实在不知该从什么地方下手。

    鹧鸪哨在进来之前,也只是打算先探上一探,并无太大的把握,但临头一看,已知自己料中七八成了。瓶山虽是块整体的大青石,却并非真正的无懈可击,山阴里的一些地方是土石参杂,倘若把山阳比喻成一面青石巨盾,像是刀枪不入的金钟罩铁布衫,阻挡了一切想用外力挖掘古墓的盗贼,那山阴里就是个空门虚位,是铁布衫的罩门。天底下越是规模庞大的东西,越是容易有弱点可寻,百密必有一疏,山阴处石土混杂的破绽,恐怕连在此营造墓穴的元人都没考虑到。

    盗墓的各种手段五花八门,其实涉及到挖掘盗洞和穿停破棺,虽然手艺不同,但其间也没多大的分别,唯独这寻藏找墓的手段,却有千差万别,高低之分极是悬殊。望闻问切的前三起,都是寻藏的方技,其中属摸金校尉最厉害,搬山卸岭对此也心服口服,那套“寻龙诀”和“分金定穴”的风水秘术,只有挂符的摸金校尉才能施展。

    摸金校尉搜山剔泽寻找古冢,观山形可知地宫深浅,望天星能辨棺椁方位,这都是其余盗墓贼望尘莫及的本事。

    但是所谓寸有所长,尺有所短,搬山道人也有自己的一套独门办法。鹧鸪哨见群盗寻了半天,用竹签东边戳戳西面捅捅,在这到处渗水的阴湿环境中,卸岭那套观泥痕认草色的办法已经行不通了。

    盗墓的诸般手段里,最有局限的,可以说就是看土辨泥之法,一旦到了沙漠或者被水淹没过的地方,这些办法就不太灵验。鹧鸪哨见状便让群盗停下,从老洋人手中接过那只狸子,探手从怀中摸出一枚蜈蚣珠。这是先前陈瞎子和罗老歪挖出尸头蛮时所获之物,进山的时候给众人分了一些,如果被毒虫蛰咬,可以用来拔毒,但却不能接近口鼻。

    鹧鸪哨掏出蜈蚣珠,在那狸子鼻前抹了几抹,那狸子顿时一阵抽搐,两眼翻白,鼻中点点滴滴地淌出血来。鹧鸪哨拎着它在山缝里来回滴血,花灵举着根火把,帮他照亮,仔细观看鲜血滴落在土石上的变化。

    最后见到血水滴在一片硬土上,既不渗下也不流淌,反倒是被吸附在土层上一般打着转,随后才渗进土里。看来这片土层接着瓶山里的阴气,与滚热的鲜血微有排斥,但这变化也是极细徽的,若不是经验老到之辈,也绝对看不出来其中奥妙。此地已离埋着肉菌的土堆很远了,鹧鸪哨看得确凿了,点头道:“是这地方了,打出盗洞,必能直透地宫。”

    他确认无误,这才让花灵用药给狸子止了血。那狸子可能也是上辈子不修,这辈子倒霉,偏巧撞在搬山道人手里,不知流了多少鲜血出来,再迟些找到土层,全身的血水就被放净了。

    鹧鸪哨又用短刀挑断了狸子颈后的一条妖筋,令它这辈子别想再吐纳修炼,也无法用障眼法残害生灵,只能按照大自然的规律随着万物生灭,然后随手把它扔到一边:“走罢,休再落到搬山道人手里。”

    那狸子如遇大赦,忍着断筋放血之痛,头也不敢回地钻进岩缝里逃了。红姑娘和她手下的卸岭盗众见鹧鸪哨奇变百出,无不看得目瞪口呆,难道从那狸子滴血的土层里挖盗洞进去,就可以切入古墓地宫了?这在他们眼中看来,就如同“问”字诀上法的“卜穴”之术,简直是神乎其神,他们还以为搬山道人是用狸血巫卜,找出了挖掘盗洞的方位。

    群盗摩拳擦掌,纷纷准备器械挖掘盗洞。红姑娘见只有十几个人,也不知这条盗洞深浅,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挖不透,便想派两个弟兄回去再调些人手来帮忙。

    鹧鸪哨心想红姑娘这月亮门里出来的,不太懂倒斗的勾当,她不知若是凭着人多势重,也就没有搬山之术的名头了,便说:“大可不必,诸位卸岭好汉只管在旁歇息等候,且看搬山分甲术的手段……”说罢对老洋人和花灵一招手:“取分山掘子甲!”

    群盗一听都是一怔,想不到今天有机会见识搬山秘术。盗墓倒斗的谁人没听过搬山分甲之术,但以前搬山道人从不与外人往来,所以几乎没人亲眼见过分山掘子甲,众人都是做倒斗这行当的,如何能不好奇?当即人人凝神,个个屏息,眼也不眨地盯着三个搬山道人手底一举一动。

    只见花灵和老洋人从背后卸下竹篓,竹篓上面盖着蜡染的花布,里面沉甸甸的像是装了许多东西。花灵取出药饼捻碎了撒在竹篓上,也不知那药饼是什么成分,她随手一抖,就忽然冒出一片尘烟,就听那竹篓里有东西蠕动欲出,“哗啦啦”的一片乱响,好似大片铁甲叶子相互摩擦。

    群盗大吃一惊,久闻分山掘子甲的大名,谁也没想到这东西是“活”的。那“掘子”二字,乃是古代对工兵的一种称呼,古时战争中常有攻城拔寨的战法,遇到坚壁高垒的城池难以攻克,攻城部队就会分兵挖掘地道陷城,而城内的守军也要挖掘深沟,并在其中灌水埋石,以防被敌人从外边挖透了城壁。执行这类任务的军卒,大多是擅长挖土掘泥的短矮粗壮之辈,如地鼠般在土沟地道里钻来钻去,也称“掘子军”或“掘子营”。

    所以群盗先前都猜想分山掘子甲是一套铜甲,应该是古时挖土掘子军所穿的特殊甲胄,有掏地用的铁爪铁叶子,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是活物。只听那竹篓里的声音越来越大,忽然从里面滚出两只全是甲叶的球状物,着地滚了两滚就伸展开来,竟是两只全身鳞甲的怪物。

    那对怪物形如鼍①龙鲤鱼,身上鳞片齐整如同古代盔甲,头似锥,尾生角,四肢又短又粗,趾爪尖锐异常,摇首摆尾显得精活生猛,稍一爬动,身上的鳞片就发出一阵铁甲叶子般的响声,身上还套了个铜环,环上刻有“穴陵”二字。

    卸岭盗众里大多数人都没见过此物,惊诧之情见于颜色,纷纷向后退了两步,只有三两个老江湖还算识货,一看之下认出是鲮鲤甲来,但看到那锈迹斑斓的铜环,又不是普通的鲮鲤甲。猛然想起一件事物,禁不住惊呼一声:“莫不是穿山穴陵甲?”——

    ①鼍,音tuó,爬行动物,背尾部均有鳞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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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9-2008 05:5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吹灯2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二十六章 穴陵

那对穿山穴陵甲一大一小,好像始终在竹筐里昏睡,直到此时爬在地上如梦初醒,晃动着身躯伸展肢体,听它们利爪刮地的声音,就知道劲力精猛。群盗中多有不识的,担心此物伤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此时花灵和老洋人并肩上前,揪住了穿山穴陵甲身上的铜环,将它们牢牢按在地上。这双长甲四足乱蹬,不停地挣扎,可是苦于被铜环锁了穴位,纵有破石透山之力也难挣脱。

    穿山穴陵甲乃是世间异物,虽然形貌酷似穿山鲮鲤甲,实际上两者还是有很大的区别。在两千多年前已有盗墓贼将鲮鲤甲加以驯服,通过喂其精食药料,使它的前肢格外发达,通过长期驯养,就可以作为盗墓的掘子利器,古称穿山穴陵甲。

    那时候的古墓,大多都是覆斗丘钟形封土,即便里边没有地宫冥殿,内部也大多是木椁,用层层木料搭砌成黄肠题凑①的形势,完全使用墓砖的不多,也很少有以山为藏的大型山陵,普通的坟丘夯土,根本挡不住穿山穴陵甲的利爪。

    后来的墓葬逐渐吸取防盗经验,石料是越来越大,而且坚厚程度也随之增加,缝隙处还要熔化铜铁汁水浇灌,使穿山穴陵甲逐渐失去了用武之地,但对于湘黔山区阴冷潮湿地域的普通坟墓,还是可以派上极大用场。这唐代就已失传的穿山穴陵甲古术,在当今世上,只有搬山道人还会驽使,始终是搬山术里的绝秘法门。

    搬山道人并不用摸金卸岭的切穴之法,摸金校尉仗着分金定穴的准确无误,习惯用旋风铲打盗洞;卸岭群盗人多势重,再大的封土堆也架不住他们乱挖;而搬山道人则经常使用分山掘子甲来挖盗洞,历来号称“三钉四甲”。这穿山穴陵甲仅是四甲之一,离了湘黔两粤,此术就施展不得,但他们擅能因地制宜,还可使用另外的分山掘子甲,这些都是属于搬山倒斗的“切”字诀。

    鹧鸪哨命花灵取出几个竹筒来,里面装得满满的都是红头大蚂蚁,能有数斤之重,先喂那两只穿山穴陵甲吃个半饱,就将它们拖到山根里,用药饵捣在刚才狸子滴血之处,推着它们在那挖掘土石。

    穿山穴陵甲这东西见山就钻,尤其喜欢坟墓附近阴气沉重的土壤岩石,只见那体形略小的顶在前面,它躯体前弓,抖起一身厚甲,钩趾翻飞快得令人眼也花了,刨挖硬土就如同挖碎豆腐一般简单,轻而易举地穿山而入。

    老洋人则拽住另外那只体形硕大的穿山穴陵甲,在它的铜环上系了条链子,使其难以跟先前那只一同钻进山里。这俩家伙是秤不离砣,抓住一只就不愁另一只偏离方向,或是会在中途逃脱,只是放短了链子,故意急得那只大的着地乱转,把巳经挖开的盗洞窟窿越扒越大。

    卸岭群盗虽也都是倒斗的老手,可哪曾见识过这种手段,看得瞠目结舌。原来这两只穿山穴陵甲体形有异,却是分进合击的绝配,一只挖掘纵横的盗洞,另外一只扩大洞穴的直径,而且挖土钻山的速度之快,几乎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若不是亲眼得见,怎想得到有此异术。

    这条被穿山穴陵甲挖开的盗洞,洞宽大可容人蹲行,角度是平行于地面,直着从倾斜的山根里横切进去,离那瓮城后面的地宫,距离也是不近,虽然双甲神异精猛,可要想直透中宫,也着实需要花费一番工夫。

    鹧鸪哨趁机盘腿坐在地上闭目养神,一且双甲穴透地宫,还指不定在这形势奇绝的古墓里遇到什么危险,耳中只听得山体中有隆隆的回响,料来卸岭盗魁陈瞎子已率众埋设炮药开山。但鹧鸪哨心下清楚,瓶山山势坚厚,土色藏纳紧密,从山阳处炸石而入,绝不是一两天就能得手的。这对穿山穴陵甲若是不受什么阻碍,大约在天黑之后,就能直抵古墓大藏,也不知墓中的丹丸珠散都是何物,但既已到此,急是急不得了,也只有摇橹慢桨捉醉鱼,静待其变罢了,渐渐神游物外,犹如高僧入定一般。

    卸岭群盗自是不敢打扰他,也就近坐在山根下歇息。红姑娘这几天常在鹧鸪哨身边,眼见他机变百出,举止洒脱,言辞清爽,绝不似常胜山里上至陈罗,下至无数盗伙那般要么粗俗无礼,要么便是一肚子称王称霸的野心,也只有嫁了他这等人物才不枉此一生,不禁有些后悔当年发誓终身不嫁,正是“夜来楼头望明月,只有嫦娥不嫁人”,想到此处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却已打定了主意,将来就是天涯海角,好歹也要随了他去,管什么发过誓赌过咒,不过也不知这搬山道人讨没讨过老婆。

    想到此处,红姑娘就低声去问鹧鸪哨的师妹花灵,但此事也不好直接打听,只好兜个圈子:“小妹子,我看你长得这么如花似玉,今年可有十七八了?将来谁娶了你真是他前世的福分。不知你师兄替你定了亲事没有?”

    花灵没听过这种规矩,奇道:“姐姐,我的婚事怎么是我师兄来定?我父母尚在,他们虽然卧病在床,可还……”

    红姑娘说:“我依理而言,既然令尊令堂身子不适,那这种大事理应是做师兄的操心。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道是萝卜拔了地头宽,妹子嫁了哥省心,看你师兄那人整天眉头不展,好像心事很重,也不知他有没有替你着想过这些事宜,他……他自己可曾婚娶?应该也没顾得上吧?”

    花灵才刚十七岁,又很少同外人接触,哪里明白红姑娘的意思,只是觉得她问的事情有些奇怪。然而卸岭群盗中有许多都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耳朵尖的听在耳中,多半已猜出红姑娘的念头,听她七绕八绕地找那小姑娘打听搬山道人有没有讨过老婆,不免暗中好笑,想不到这冰山美人也有动情的时候。

    这事越想越是好笑,其中一名盗伙实在是忍不住了,竟笑出些许声音来,被红姑娘听个真切,她心知坏了,刚才心急,竟没想到山缝里拢首,有什么心腹的话也被那些人听到了。

    她恼起来反手就是一个耳光抽去,打掉了那名盗伙两颗门牙,余人知道这女子的厉害,她除了卸岭盗魁之外,连罗老歪都敢打,常胜山底下的喽们谁有胆子惹她。众人赶紧绷起了脸,强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气氛显得无比尴尬。

    红姑娘脸上发烧,正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时老洋人从盗洞里钻出来,两只穿山穴陵甲也被拽了出来,他报知鹧鸪哨:“已穴透了山陵,风生水起。”“风生水起”是盗墓时常用的一句切口,“风”是指古墓里空气流通,没有积郁的阴晦之气。这瓶山前边的瓮城独立封闭。被作为了一处虚墓疑冢的陷阱,所以没有山中毒虫的踪迹。穿山穴陵甲挖出的盗洞,正好切入瓮城后面被封住的墓道里。“水”是指“财”或“冥器”,有水就说明确实有冥殿地宫。

    鹧鸪哨闻讯起身,当即就令众人准备进盗洞。他自己把一盏马灯绑在身上,看了看两支德国造的镜面匣子,子弹压得满满的,又把一条黑纱蒙在脸上,只礴出两只眼睛。其余的众人,也都各自收拾得紧趁利落,拆了蜈蚣挂山梯分别携带,肃立在盗洞前听候调遣。

    鹧鸪哨见众人齐备,就把那竹篓中的怒晴鸡捧出来。只见那雄鸡彩羽金爪,似乎也能感觉到瓶山古墓里藏着死敌,知道今日必定有场你死我活的血战,当即昂首顾视,振翅怒啼,精神显得格外振奋。

    鹧鸪哨暗中点头,他也不管那雄鸡是否能懂人言,竟当众对它嘱咐了一翻,从金风寨山民家中的屠刀下救得这怒晴鸡出来,有什么本事都在今时今日施展出来,可别折了怒晴金鸡的威名,也别辜负了搬山道人的救命之恩。

    那十几名卸岭盗众见了,也知这怒晴鸡可以扫荡墓中毒虫蜈蚣。他们都亲眼见过从深润乱云里飞出的那条六翅蜈蚣,绝不是普通枪械能够抵挡的,心想只要这只大公鸡能使群毒辟易,使搬山卸岭盗了墓中珍宝,今后就是称你一声“鸡爷”也是无妨,群盗的身家性命可全系在你身上了。

    鹧鸪哨随即派出四人,其中两个去瓶山上禀报陈瞎子。听这山里炸药爆破之声断断续续始终不绝,可能山上的工兵部队还没炸出什么眉目来,既然山根里打通了盗洞,便请陈瞎子带人下来会合,另外两个留在盗洞前负责联络。

    其余的人都跟鹧鸪哨进去探墓,布置妥当,他就带着众人钻入盗洞。群盗身上都带着不少铁钉,走出一段,就在盗洞墙壁上钉上两枚,两枚长钉相互交叉,再把简易的皮灯笼架上一只作为照明记认。

    如此一路下去,但见这条透山盗洞,都被穿山穴陵甲挖得极是开阔平整,人钻进去不用蹲下,猫腰弓身即可前行。群盗见洞中除了硬土,更有许多坚固的岩层,竟也都被双甲穴透了,不由得暗暗咋舌,连赞穿山穴陵甲这种盗墓古术果然了得。

    盗洞的长度,比鹧鸪哨先前估量的要短,可也足有数百步的距离。群盗小心翼翼地钻洞攒行,许久才到尽头,出来的地方恰好是个倾斜的坡道,坡道上铺的石板已被推开了,举着火把往四周一看,较低的地方被巨大的条石砌死,无隙可乘,顺着坡道上去,高处都是庞大的青石券顶。

    石壁的缝隙里,偶尔会有一两只急速逃窜的蜈蚣之属,物性有生克,此物与怒晴鸡势成水火,见了只有逃命的份。整个山中的毒虫本来在夜晚和幽暗之处都会吐纳毒蜃,但怒晴鸡一声啼鸣,这些毒虫再没一只敢吐毒液,都没命般地往山缝深处钻,以求离这天敌越远越好。

    鹧鸪哨知道这座古墓里机关埋伏众多,也自不敢托大,顺着阔大的坡道缓缓前行,群盗扛着蜈蚣挂山梯拥在他左右跟随。走出不远,见岩壁上有块极大的石碑,上面四个大字龙飞凤舞,鹧鸪哨挑灯观看,见是“红尘倒影”四字,也不知是何所指。

    待走到斜坡的尽头,穿过一条浮雕云龙石梁,眼前豁然一片灯光璀璨。在偌大一个山中洞穴里,耸列着数座重檐歇山的大殿,殿宇高耸,楼阁嵯峨,飞檐斗拱密密排列,雕梁画栋而又庄严肃穆,殿中殿外灯火通明,层层叠叠观之不尽,映得金砖碧瓦格外辉煌。

    洞内岩层中有石烟升腾,使灿如天河的宫殿里香烟缭绕,透着一派难以形容的幽远神秘,与洞天福地里的人间仙境无异。但在山腹里显得格外阴森,又被云烟笼罩着,看上去让人感觉极不真实,缥缥缈缈的似是水中幻象,难怪会有“红尘倒影”的碑文。

    原来瓶山虽然坚固,但由于山体常年倾斜,致使山体有许多或大或小的缝隙,不过在外边很难看出来。山腹中是块风水宝地,生气涌动不绝,藏在山里的古物历久如新,楼台殿阁间的万年烛、琉璃盏,完全按照星宫布局安置,繁而不乱,气象严谨。

    此地本是皇家藏丹炼药所供奉的“仙宫”,自秦汉之际就开始经营建造,其中许多古迹年代都不尽相同,但处处都有皇室气象。那些琉璃盏内都是珍贵的千年烛万年灯,些许微弱的灯引就可以燃烧千年不灭,在时隔几百年后,大部分灯烛依旧亮着,尤其是那些八宝琉瑞盏。兀自被烛火照得流光溢彩。

    群盗跟在鹧鸪哨身边,见了这一片瓶中仙境般的宫阙,都不禁惊得呆了,看得双眼发直,饶是他们胃口够大,却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冥殿,单是那些古老的灯盏就取之不尽了。

    花灵出来撤山不到半年,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只觉那宫殿深处妖气笼罩,心里不禁有些发颤,拽住鹧鸪哨的胳膊躲在他身后:“师兄,前边那千奇万怪的去处……像是炼丹的道观宫殿,怎么会是藏死人的冥殿?”

    鹧鸪哨十三岁开始跟着前代搬山道人盗墓,规模宏大的帝陵和诸侯王古墓也盗过。山陵里的地宫虽然奢华壮丽,也绝无眼前这等仙境般的气象。这简直就是把一整座道教名山里的建筑全搬进了山洞里,但这山里阴气沉重如同鬼宫,哪有半点仙气。

    此时被花灵一问,鹧鸪哨便随口答道:“服食求神仙?嘿嘿……不过是皇帝们的一场春梦,后来山河破碎,这仙宫金殿还不是被个元代的大将军当了坟墓。我这就过去瞧瞧仙宫里的湘西尸王……看看它究竟是三头六臂,还是满身的铜皮铁甲。”——

    ①黄肠题凑,“黄肠”指堆垒在棺椁外的黄心柏木枋,“题凑”指木枋的头一律向内排列,代指西汉帝王陵寝椁室四周用柏木枋堆垒成的框形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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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9-2008 05:5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吹灯2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二十七章 斗宫

搬山道人鹧鸪哨先前想去黔边盗发夜郎王古墓,不料却扑了一空,心里正有些焦躁,如今见了瓶山古墓气象万千,犹如瓶中仙境,不知里面都藏了些什么前朝的秘器,他见猎心喜,不禁技痒起来,当即就要单枪匹马到前边的地宫中一探究竟。

    卸岭群盗和老洋人、花灵等人见他这就要动手发市,也赶紧各自抄起器械,要跟在他身边同去倒斗。可刚一抬脚就发现前面的宫阙楼台有隐隐黑气。殿顶抱柱之间像是有一股股的黑水在迅速流动。众人当时都是一怔,不知那殿中有何古怪,有眼尖的看得真切,惊道不好,殿中有好多蜈蚣。

    鹧鸪哨知道携有怒晴鸡在身边,足能克制墓中毒物,但也仅能确保几百步之内无优,要是这十几个人一同过去,自己孤掌难鸣,难免对众人照顾不周。此时天色晚了,正是山里蜈蚣吐毒的时辰,万一叫那些毒虫有隙可乘,必会折损人手。这瓶山中的宫殿实在太大,若想盗宝,只有先等陈瞎子带大队人马过来将墓中毒虫彻底除尽。

    进瓶山盗墓不同鹧鸪哨以往的搬山倒斗经历,一是搬山卸岭起了一通盟约,要是不等常胜山的舵把子过来,就抢先动手,未免有负盟约,亏输了义气;二来眼下有十几个弟兄跟在身边,比不得以前独自勾当,不可因为自己一时意气用事让他们冒险。

    念及此处,鹧鸪哨只好捺下性子,仔细打量了一番山腹内的地形和建筑结构,便和红姑娘带众人撤出盗洞,留下些人手对穿山穴陵甲打出的盗洞进行加宽,为后边的大队人马开道。

    这瓶周边地形险要剥断,派出两名盗伙去联络山上的陈瞎子,这一来一往的过程,非是旦夕之间就可完成。鹧鸪哨索性就在山根里找了块干燥平整的地方,躺下来倒头大睡,养足了精神就跟群盗高谈阔论,众人豪性大发,各自说些个以往倒斗勾当的得意之事。

    鹧鸪哨记得当年在陕西盗挖大唐司天陵宫的时候,曾结识了两个陕西放羊的娃子,正好当时陈瞎子在山陕两省有生意,他就把这一对放羊的兄弟托付给了陈瞎子,此刻想起来就向群盗打听那两个兄弟现在如何了。

    提起他们来,卸岭群盗大为不屑,老羊皮和羊二蛋那俩小子,是人又窝囊心眼又小,虽然跟着舵把子在常胜山插香头入了伙,可也只能跑前跑后地办点小事,上次倒斗的时候这两块料吓尿了裤,这回听说来挖湘西尸王,这二位便又四条腿一齐发软,干脆就没让他们跟来,真不知道舵把子当初怎么会收了他们。

    鹧鸪哨听罢也是觉得好笑,那两个放羊的娃子都是本分良民出身,违法的不做,犯歹的不吃,结果竟然半路上山插香做响马,倒斗造反杀人放火的勾当确是难为他们了,心想实在不行,将来就同陈瞎子说说,让他们拔了香头金盆洗手,给笔钱财去做正经营生才是。

    如此捺着性子等了多时,陈瞎子终于带人来到山阴,同鹧鸪哨说起在山脊上炸了整整一天,没炸出什么名堂,既然山根里打通了盗洞,正可率众进去盗墓,当下一同进了盗洞观看山腹里的那座宫殿。

    陈瞎子和罗老歪等人差不多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雄伟的宫阙宝殿,皆是啧啧称奇,更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尘世上只有号称真龙天子的皇帝老儿才能住宫殿,除此而外,仅有释、道、儒三教的神圣可以拥有宫殿,大部分建造在神仙佛道的洞天福地里。别看瓶山弹丸之地,可藏在山腹里的丹宫,比起那些名山大川里的佛道名胜宫殿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真不愧是“红尘倒影,太虚幻境”,其中宝货必是取之不竭。

    罗老歪用枪顶了顶帽檐,心喜之下觉得口干舌燥,喜道:“陈老大,咱们还等什么?让兄弟上吧!”

    陈瞎子上次险些被护陵的鬼军射死在瓮城里,此刻却是学了个乖,眼见地宫大得惊人,料定应该不是虚墓疑冢的陷阱,但仍是不敢轻举妄动,不可急功近利再冒风险了,万一有些毒龙伏火的机关埋伏,岂不又着了墓主人的道了?

    他当即吩咐下去,先让一百名工兵营的弟兄,带着鸡禽过去,把那一重重的殿阁大门洞开,要是没有意外,再起大队进去搜刮宝货;另拨两百名工兵,分头在山根的积水淤泥里架设竹桥,并且挖宽盗洞,准备往外运输工墓中宝货。

    而罗老歪瞎了只眼,伤还没好利索,陈瞎子就让他带重兵,架上机枪在山外守住路径,以免盗墓的部队半路哗变。另外还要伐条山道出来,以便骡马过来驮东西。罗老歪恨不得亲自动手去搬明器,但转念一想,这回进山的部队虽然都是心腹,可其中仍有不少见钱眼开的兵油子,对他们也是不得不防,于是按照舵把子的吩咐,自去后山调遣人马。

    陈瞎子和鹧鸪哨率众观望,只见前边进去的百来个工兵,赶着成群的大公鸡把山中殿宇的大门一座座砸开,惊得那些蜈蚣四处乱窜,一片混乱嘈杂之中,也并没见到触动到什么机关。

    陈瞎子心中暗喜,看来此番是胜券在握了,带头将黑纱蒙在脸上,遮住了口鼻。盗墓时以黑纱覆面这种传统,是起源于响马贼杀人放火做那瞒天的勾当之时,担心被人见了面容泄露身份,引得官兵前来缉拿,倒斗的时候则怕墓中怨魂窥视,只要不被识破了面目,就不用担心回家后被鬼缠上。

    群盗黑纱罩面,臂系朱砂绫子,点了灯笼火把,扛着蜈蚣挂山梯,在首领的一声招呼之下,数百人发声呐喊,一齐赶着无数鸡禽蜂拥而入。

    这些天里罗老歪的部队在四处征缴,把十里八乡的鸡禽抢了一空,又从湘阴收购来一大批,墓本上都是公鸡,有老有小,连半大的鸡崽子也都给弄来了。但鸡一多了,难免就有搞混的,其中也不知怎么混进来一些母鸡,此时在地宫里一撒开来,便立刻有许多争风吃醋的大公鸡你我啄,相互间打得鲜血淋漓。不过一碰到殿中的蜈蚣,就都直了眼去追逐争食,鸡子按住一条条大大小小的蜈蚣,活活死在地。

    陈瞎子等卸岭盗众,见搬山填海之术果然非同小可,无不叹服。此术虽不合五行之理,却能利用世上万物性质的生克制化,驱赶鸡禽将蜈蚣赶尽杀绝,总算是除了这一大患,如今那墓中宝货,当真是取如坦途。

    一时之间,那寂静的地宫里鸡鸣四起,到处都是追赶蜈蚣的雄鸡,顷刻间就有数千条蜈蚣死于非命。世上物种相克,乃是上天造化,故称天敌。

    普通的蜈蚣毒液发黑,但这瓶山古墓是处药山,生存在里面的大小蜈蚣毒液都是五彩斑斓,有些老蜈蚣身上更是彩气变幻,被那些鸡禽赶得走投无路,即便是面对天敌,虽然无法吐毒,却也只好舍命相拼,在接连不断的恶斗之中,有数十只老弱病残的鸡禽猛性不足,也都被蜈蚣咬死,羽翎脱落横尸就地,全身发黑,慢慢化为一摊血水。

    瓶山地宫虽然灯火辉煌,但毕竟常年不见天日,阴气极盆,养得那些蜈蚣好生肥大,吞噬其他几种毒虫为食,使得其毒性格外猛烈。而且殿中蜈蚣实在太多,它们初时被天敌追赶。只顾四下里逃窜,但被鸡群逼得实在紧了,竟做出困兽之斗,纷纷从殿柱缝隙里钻了出来,三四条蜈蚣合斗一只雄鸡。数重大殿之间,遍地都布满了死鸡和死蜈蚣的尸骸,其余活着的还都在红着眼拼死缠斗不休。

    群盗都是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那些工兵里也有许多上过战场的悍卒,但他们这辈子里所见过的腥风血雨,似乎也不及眼前这场群鸡和古墓蜈蚣间的恶斗。那不是一只两只,也不是十只八只。而是成千条蜈蚣和成千只公鸡血战成一片,杀气激荡,冲得灯烛火把一阵阵发暗。

    那些公鸡都是好斗成性,可能它们也是见了死敌就全身羽冠倒竖,非置对方于死地不可;而那些蜈蚣也都被追得急了,只要听得鸡叫,就算躲进岩缝里也不得安生,只好豁出命去要和天敌同归于尽,灯烛摇曳下的剧斗之中,双方竟没一只后退半步,一时斗了个难解难分。

    群盗里有些胆子小的,见了这阵势都已面如土色。陈瞎子心道不妙,看这势头,蜈蚣和群鸡还不知谁胜谁败,早知道就再多带些雄鸡进山了。

    鹧鸪哨也一直在旁观望,他背的那只怒晴鸡,始终藏在竹篓里不肯放出。那血冠金爪的雄鸡是鸡中之凤。不见到那快成精的六翅老蜈蚣显形,绝不肯放它出去厮杀,只是困在竹篓里积攒它的怒性。

    那怒晴鸡察觉到外边群鸡恶斗蜈蚣,果然是跃跃欲试。想出去啄它一个痛快,奈何被竹篓困住,急得不断撞笼,作势欲出。

    但此刻鹧鸪哨见大群鸡禽竟然无法占了上风,反倒被蜈蚣咬死毒杀的越来越多,只好用手狠狠一拍身后竹篓,里面的怒晴鸡正急得没处豁,顿时振翅怒啼,高亢的金鸡啼鸣跌宕回响在大殿之中。那些舍命恶战的蜈蚣听得这阵鸡鸣,全被吓得全身一颤,好像忽然失了魂魄一般,纷纷行将就木,步足脚爪发麻,爬在殿柱和石壁上的,也都是一头栽了下来,被附近的雄鸡赶上去啄死。

    陈瞎子见强弱之势登时逆转,心头一阵大喜,对鹧鸪哨赞道:“搬山之术名不虚传,大事定矣!”说罢对身后数百名手下一招手,大呼叫道:“小的们,有想发财的,就跟爷爷并肩字上罢!”

    近千名盗众和工兵跟在舵把子身后,高举火把分成几路,犹如一条条流动的火龙,踏着大殿前的石阶石桥,拥进第一重大殿之内。这里大部分蜈蚣都已被除尽了,群鸡被进来的盗众向里一赶,又都冲进后边的殿阁里继续追杀剩余毒虫。

    群盗各自拽出枪械,见有没死绝的蜈蚣就补上一枪,或是用铲撬砸它个稀扁。杂乱的脚步和枪声响彻山腹,蜂拥着一路进殿,瓶山中的丹宫是方士给历代皇帝烧丹炼药的所在,一座座殿阁依着倾斜的山势,也是缓缓升高,有些地方是洞中有殿,殿中有洞,利用天然的地形地势,营造得极是巧妙。

    陈瞎子和鹧鸪哨等人提着刀枪,进了最外边这道大殿,只见里面也吊着八宝琉璃盏,还燃着的约有一半,火把灯盏照耀之下,殿中光影一派恍惚。这殿内只有一根朱漆抱柱,上面横托十八道梁椽支撑,是古代宫殿建筑中罕见的一柱十八梁,丹宫里的主殿,则应该是有柱无梁,取仙法“无量”之意。

    一柱十八梁的前殿里,壁上多有神仙彩绘,镶嵌着好多点缀用的珠宝玉石,被火光辉映,显得溢彩流光,看得群盗眼都直了。陈瞎子说:“如今天下大乱,世上哪有什么正经营生?为了分赃聚义,百事可为,这就叫,遍地英雄起四方,有枪就是草头王,正是咱们常胜山该着兴旺发迹的时候。吾辈干的就是发掘古墓明器的勾当,既到了此间,更不必有所顾忌,看着值钱的都挖回去,半点也别留下。”

    卸岭盗众可不像摸金校尉般在一座墓里只取一两样东西,还处处讲究个进退之道,常胜山有十几万弟兄,明器拿少了还不够给众人塞牙缝的。既然舵把子发了话,底下这些群盗还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当即分出人手,拿铲子去抠刮墙上的珠玉。

    其实这座殿中真正值钱的宝货,当初就已被元兵洗劫一空了,剩下的这些在当时看来都不算什么,可时光推移,到了民国年间,几百年前的这些古物也都是宝贝了,包括那些焚香的鹤形铜炉,以及殿中柱上嵌着的镏金装饰,凡是能拆能卸的,全都被群盗敲下来取走。那些八宝琉璃盏则先留下照明,要等撤出去的时候再取。

    盗众里有若干头目,都是盗魁的心腹,也是倒斗的老手,由他们分头指挥手下兄弟搬取金珠之物,虽杂不乱,倒是井然有序。

    而陈瞎子和鹧鸪哨这两位大当家的,自然不能被区区一座前殿里的东西吸引住,他们没怎么停留,便又带着大队人马,呼啸声中穿殿而过,直奔后面那片殿堂。一路走去,遍地都是死蜈蚣,即便已经死了,但数量之多恐怕都过万了,看得众人心头好生发毛。

    但人多势众格外壮胆,蜂拥而上。穿过数进殿堂之后,就已是在最高处的无量殿了。那殿正处在一处岩洞之中,殿前是个宽阔的平台,周围有镂空的汉白玉栏杆,后面就是山体内的暗青色岩石,将无量宫主殿之后的后殿封死,以宫殿结构推想,那后殿就是陈瞎子初探瓶山时从山缝里下去的位置。

    这些殿中都没见到有墓主棺椁,料来必定是在面前这丹宫无量殿之中了。群盗想起湘西尸王的传言,心中难免栗然,便把脚步都放慢了,缓缓簇拥着陈瞎子和鹧鸪哨走上殿前的平台。

    只见平台上有数百只全身鲜血淋淋的大公鸡,正在围斗残存的百十来条蜈蚣。旁边刚好有座拱桥,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水潭。以前应该有喷泉涌出,从高处经过一处处亭廊流到山外,使丹宫里增添了山水林泉的意境,可如今泉水早就干涸了,只剩个空潭黑洞洞地陷在殿前的山坡上。

    群盗正待上前,去结果了剩下来的大小蜈蚣,鹧鸪哨却猛然察觉不对,忙于袖中一占,知有杀机在前,抬眼正看见有几名盗伙走上桥头,赶紧叫道:“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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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9-2008 05:5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吹灯2 第三卷 湘西尸王第二十八章 强敌

陈瞎子也已听见枯潭深处似有异动,但他和鹧鸪哨出言示警的时候已经晚了,猛听下面“哗啦啦”一阵爆炒般的响声,那条六翅蜈蚣已经顺着石壁游了上来。原来它似乎感觉到有天敌进了瓶山,物性使然,惊得躲在深涧里不敢稍动,不过眼看它那些重子重孙都快被群鸡赶尽杀绝了,忍无可忍之下,终于狂冲上无量殿前的石桥。

    老洋人和花灵这两个刚出道的搬山道人,刚好和几名盗伙走在桥上,谁知那蜈蚣来得好快,别人想救他们也已来不及了。只见那六翅蜈蚣攀在桥下,弓着身子猛地从桥栏上探将出来,黄褐色的腹下百爪皆动,狰狞已极。

    群盗虽是有备而来,可事出突然,见那大蜈蚣蓦地里现身出来,竟连躲闪都忘了,老洋人和另外两名盗伙,当场就被六翅蜈蚣卷落桥下,惨叫着摔死在枯潭底部的乱石之中。

    凄厉的叫声和骨头摔碎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在宫殿洞穴间反复回荡,骇得盗面色骤变,站在前排的群盗发一声喊,想要举枪射击。进古墓的时候,枪里的子弹就已经顶上膛了,这一排乱枪打过去,好歹也射它几个窟窿出来。

    但鹧鸪哨见六翅蜈蚣爬在石桥侧面,如果乱枪齐发,不但难以射杀那条大蜈蚣,反倒是桥上没死的几个幸存之人,包括花灵在内,都会成了它的挡箭牌,此时万万不能胡乱开枪。他赶紧抬手拨开前排几名盗伙的枪口,实是间不容发,“啪啪啪”一排乱枪都贴着桥上几人的脑瓜皮射了过去。

    陈瞎子也急叫:“休得开枪伤了自家兄弟!”群盗听到首领招呼,这才硬生生将枪口压下,有些胆量稍逊的工兵看明了情由,纷纷掉头向外逃跑,混在群盗里的手枪连专门负责射杀这些逃兵,当即就有几个最先逃跑的被当场击毙,人群中顿时一阵大乱。

    鹧鸪哨见老洋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心中又急又恨,抬手推开挡在身边的几个人,抢步上了桥头,想把师妹花灵从桥上救回来,可就在这时,只见那六翅蜈蚣倏然间从石桥下蹿了上来,两只腭足攫住花灵,振动六翅百足,拖着她游上无量殿的重檐大顶。

    那蜈蚣动作快得难以想象,哪容人有丝毫反抗躲闪的余地。红姑娘也是救人心切,当即便是几枚袖箭脱手而出,可那蜈蚣硕大的身躯进退之际快逾闪电,黑影在殿前一闪,那几支袖箭虽然准头奇佳,势劲力足,却竟然慢了一瞬,全都钉在了大殿的门柱之上,连蜈蚣的影子都没碰到分毫。

    鹧鸪哨见花灵生死不知,哪还顾得上细想,他也是仗着身手矫健,劈手从旁边的人手里夺过一架蜈蚣挂山梯,钩住殿角歇山顶的戗脊①,三蹿两纵之际,就跟着六翅大蜈蚣前后脚上了殿顶。

    鹧鸪哨脚下踏着溜滑的长瓦,只听前边哗啦啦砖瓦撞击,抬眼一看,原来那蜈蚣伸展百足,把殿顶上铺的琉璃瓦蹬挠得纷纷滑落,它爬行的速度也顿时缓了下来。

    殿下的群盗在陈瞎子的带领下稳住阵脚,举着枪对着殿顶瞄准,但一来鹧鸪哨也在房上,二来蜈蚣伏在殿顶重檐垂脊之间,暴露出来的部分很少,一时之间,谁也不敢轻易开枪。忽听乱瓦响动,众人急忙向后退开,几十片滑下来的大瓦片,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群盗见那六翅蜈蚣声势非凡,简直就是已经成了精了,可搬山道人鹧鸪哨竟敢上殿追赶,当真是不要命了。许多人爱惜他的人才,都替鹧鸪哨捏了把汗,纷纷呼喊,让他赶紧退下来,千紧万紧,毕竟都不如身家性命要紧。

    可鹧鸪哨做惯了迎风搏浪的勾当,视千难万险如同无物,哪里肯听那些卸岭盗众的话。他一闪身形避开从上边滑落的瓦片,在殿顶兜个圈子,迂回到了蜈蚣身边,只见那六翅蜈蚣用腭足抱住花灵,馋涎流了满口。

    鹧鸪哨见状立刻醒悟,这蜈蚣常年盘踞在药山之中,最喜那些炼丹的奇花异草奇味,而花灵自幼就在山中采药,常和药石芝草等物做伴,所以六翅蜈蚣才要掠了她去,打算拖回巢穴慢慢吞噬。

    这念头在鹧鸪哨脑中一转,他身子却不曾停下,趁着蜈蚣在殿顶琉璃瓦上立足不稳之际,便身上前,探手从蜈蚣头前夺过花灵,抱着她便顺檐顶斜面滚落下去。

    那蜈蚣正想从殿顶蹿到洞壁上去,抓着花灵的腭足稍稍松脱了些,哪想到竟有人跟得如此之近,一闪之间就把到嘴的活人夺去了。它本就被逼得狂怒暴躁,岂肯甘休,当即掉头摆尾,琉璃瓦的乱响声中腾空而起,追着鹧鸪哨猛扑下来。

    卸岭群盗在下面看得真切,只见鹧鸪哨抱着花灵顺殿顶滑了下来,而那蜈蚣猛然抖翅追赶,势头之猛如同雷霆万钧,都惊得张大了嘴,同声大叫不好,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鹧鸪哨听得身后风声不善,已知万难躲避,只好想办法挡其锋芒,他腰眼发力,抱住花灵猛一转身,后背贴在殿顶打了个转,顺势滑到大殿翘起的一角斜脊上,就此停下身来,两支德国造已抄在手中。

    殿底下仰着脖子观看的群盗只觉眼前一花,谁也没看清他是如何在殿顶转身拔枪,又是如何拨开机头的,看清楚的时候,枪声就已响起。

    鹧鸪哨手中的两支镜面匣子都拨到了快机上,一扣扳机,双枪里压得满满的四十发子弹,便如同两串激射而出的流星,电光火石一闪,全打在了随后扑至的六翅蜈蚣口中。

    那六翅蜈蚣扑下来的势头顿时止住,它每中一弹,就被毛瑟枪强大的掼击射得向后一挫,中了第一枪就躲不开第二枪,四十发子弹一发也没浪费,在身上穿了四十个窟窿,里面都涌出白色浓稠的汁液,重伤之下,翻身落在了殿顶的横脊上,疼得拼命挣扎扭动,搅得瓦片稀里哗啦地乱响。

    这一切发生得非常之快,殿下的盗众甚至还没来得及搭起竹梯上去相助,殿顶上便已斗到了分际。群盗都在下面看得目瞪口呆,直到枪声响过,这才如雷般轰然喝彩,那搬山道人鹧鸪哨果然是个有大手段的人。可不等喝彩声落下,就见那蜈蚣一扭怪躯,弓身甩出又在半空里蹿了下来,它突然卷土重来,那四十发子弹竟没能要了它的性命。

    鹧鸪哨双枪子弹射尽,尚且来不及更换弹匣,就急着去看花灵的伤

    势。只见她身上被蜈蚣腭足戳穿了几个窟窿,鲜血汩汩流淌,面如金纸一般,真是“身同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灯尽”,进气少、出气多,眼见是香消玉殒救不活了。想不到这一眨眼的工夫,世上最后的三个搬山道人,就剩下鹧鸪哨自己一个了,他在一瞬间心中空落落地完全忘了身在何方。

    忽听群盗在殿下一阵鼓噪,纷纷大叫不好,鹧鸪哨猛然醒过神来,见那六翅蜈蚣正从半空扑至,顿时红了双眼,咬碎牙关,心中全是杀机,刚才始终未能腾出手来扯开竹篓放出怒晴鸡,此时脑门子青筋直蹦,着地一撑也从琉璃瓦上纵身跃起,骂道:“好孽畜,接法宝罢!”

    断喝声中,他已扯掉竹篓封口,飞脚将竹篓迎头踢向那条大蜈蚣,竹篓破风飞出,里面的怒晴鸡早就察觉到了外边正有它的死敌,借势从中跃出,抖动红冠彩羽,正落在六翅蜈蚣的头顶上。

    那蜈蚣本已受伤极重,仗着一股怒性还想暴起伤人,可突然见到一只彩羽金爪的雄鸡迎头飞来,正是它的天敌克星,顿时魂飞魄散,急忙地甩头闪躲。

    怒晴鸡哪容它闪展腾娜,虽在蜈蚣头上落足不稳,仍是一通金鸡乱点头,猛了它十几口。这时那蜈蚣突然腾跃起来,怒晴鸡红了眼只顾置对方于死地,被那蜈蚣身躯猛地一抖,便从它头顶滑落,鸡足金爪深深抓进蜈蚣壳里,正在它背翅之处停下,金鸡怒啼声中,早把蜈蚣背上的一条透明翅膀扯断下来。

    鹧鸪哨眼见一团彩气和一团黑雾在殿顶缠在一处,斗得难解难分,不时有雄鸡身上的五彩羽翎和蜈蚣的断翅断足从天空散落下来。他心知怒晴鸡虽然不是凡物,可那蜈蚣也是在药山里潜养多年,此刻虽然为天敌所制,不敢喷吐毒雾,但它生命力似乎格外顽强,要真想毙了它也绝没那么简单。这也就是现在撞见了,再过个十几年,恐怕天下再无一物能够伤它分毫,如果让它就此脱身逃走,将来必成大患。

    于是鹧鸪哨决心尽快除掉这个妖物,以免夜长梦多走脱了它。他立刻给两支二十响重新装上弹匣,纵身接近殿顶的横脊,想要和怒晴鸡两下夹攻,一举宰了这六翅蜈蚣,这边陈瞎子也率人架了竹梯往殿顶攀来。

    但这时那六翅蜈蚣垂死挣扎,竟然在殿顶猛一翻身,将缠斗在一处的怒晴鸡甩了开去,它自己也重重落下。这无量殿,实际是座无梁殿,没有一根承重的横梁,全凭椽柱支撑,虽也是极为坚固,可终究比不得四梁八柱来得稳定,殿顶被这大蜈蚣连番舍命撞击,早已经承受不住,最后被蜈蚣从上一砸,松脱的椽木和瓦片顿时陷落,无量殿的顶上塌了一个大洞。

    鹧鸪哨正行到一半,脚下突然塌落下去,有道是力从地起,不管如何举手投足的施展,也都是由地发力,他有多大本事也不可能凌空飞行,随着轰隆一声,鹧鸪哨连同那蜈蚣,都跟着断椽乱瓦掉了下去。

    鹧鸪哨忽觉脚下无根,眼前一黑,身子已落在殿内,不料殿内更有一口深井般的无底洞,直径大得出奇,上边有个玉盖,落到上边顿时砸了个对穿,周身奇疼彻骨,下坠的势头却并未停止,随着碎砖断木继续跌落下去。

    也就是鹧鸪哨身手不凡,又是屡涉奇险经验老到,有临危不乱的机变,虽然身上吃疼,心神未乱,下坠之中,忽见眼前亮光一闪,赶紧扔了手中枪械,伸手按将过去,在直上直下的绝壁上,不过是有一个小小的凹洞,竟被他用手扒住。他一身翻高头的功夫,并不比卸岭盗魁陈瞎子逊色分毫,手指上虽然磨脱了一块皮肉,毕竟在半空中挂住了身子。

    这时只闻头顶上面轰隆几声闷响,又一阵沙石尘土纷纷落下,原来殿堂里的几根明柱也随即倒落,把那殿内的深井井口压了个严实,就算卸岭群盗马上开挖救人,一时三刻也挖不开这倒塌的丹宫无量殿。

    鹧鸪哨深吸了一口气,换只手扒住壁上的凹槽,此刻身悬半空,也不知是到了什么所在,忍着身上的疼痛,向四周看了看,原来自己正挂在一个巨大的井壁上。说是井也许并不准确,洞壁广可十余丈,倒像是一个巨大的垂直洞窟,四壁光滑平整,每隔一段距离,绝壁上就凿有一个凹洞,不过不是用来给人攀登的,那些凹洞里都有个金甲神人捧火的石灯,全是万年不灭,皇帝的祖庙祖陵里用的就是这种灯盏,装有石灯的凹洞都是灯槽。

    只见这大地洞里,星星点点的满壁皆是这种石灯,也数不尽有许多,鹧鸪哨就是拼死抓住了其中一个灯槽,才没直接掉下去摔死,但石灯年头久了,油料将枯,灯光格外的暗淡,往下看不到底,只有一层层恍恍惚惚昏黄光晕。

    鹧鸪哨单臂坠在井壁上,看清地形后调匀了呼吸,将腿脚稍一伸展,已知没受什么硬伤。他一身是胆,身临险境也从容镇定,望了望头顶距离无量殿不远,就打算攀着绝陡的峭壁回去。

    正要行动,忽听这深井里哗啦啦一阵蜈蚣游走之声,鹧鸪哨全身一凛,暗骂那厮的命果然够硬。他刚扔了平时最得心应手的两支镜面匣子枪,那怒晴鸡又被拦在了洞外,此时纵然有心杀贼也是无力回天,不禁暗暗叫苦,寻声一望,只见那条六翅大蜈蚣,正绕着井壁盘旋而上奔着自己爬来。

    那蜈蚣身具百足,天生就是爬壁的先锋,身上虽然带伤,速度却仍是奇快,顷刻间就绕壁而上,不容鹧鸪哨再做准备,三转两转就已到了近前,挠动的腭足和满身伤痕都已清晰可见。

    鹧鸪哨心知这回却是自己被逼到绝路上来了,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事到如今,只有搏浪一击,当即大叫一声:“来得好!”松开扒住灯槽的手指,在井壁上双足一蹬,躲开了那蜈蚣猛蹿过来的势头,清啸声中,他已纵身跳下深渊——

    ①戗脊,起支撑作用的大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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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9-2008 06: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鬼吹灯2 第三卷 湘西尸王 第二十九章 诈死

鹧鸪哨也是人急拼命,为了避开六翅蜈蚣急速接近的势头,双脚蹬着井壁将身体弹出,纵身跳下了深井。可他身手虽快,那蜈蚣的速度却是更快,见扑了一个空,就舞动触须腭足,猛然间在陡壁上探出半截身子,犹如黑龙回首探珠,直取身在半空的鹧鸪哨。

    鹧鸪哨并非匹夫之勇,他是谋定而动,就知那蜈蚣扑空了之后会有这么一下。他跳离井壁的时候脚底下使足了力,身子在半空一个回旋,己将身上道袍扯掉,兜头甩出,手劲分寸奇准,正好向那六翅蜈蚣头顶罩去。

    那蜈蚣的触头腭足,突然被一件道袍蒙住,它也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不免有些惊慌,挂在壁上拼命甩头摆尾,想将道袍撕扯着甩掉,但越是挣扎钩挂得越牢,一时之间又哪里摆脱得开。

    鹧鸪哨虽在半空用道袍阻住蜈蚣,但他凌空一个霸王卸甲甩掉道袍,实已竭尽平生之所能,道袍掷出后,身体立即坠了下去,眼前只见井壁上好似繁星般的灯光一片生花。

    无最殿下这处满是石灯的井穴深不见底,更不知底下是水是石,直接落下去就是周身的钢皮铁骨也得摔散了。不过鹧鸪哨冒死跳下来,并不是自寻死路,实是死中求活。

    他外边穿着道袍,里面则是一身能耐水火的掘子攀山甲。这套掘子甲是用土鲛皮制成,接缝处则用鲛筋相连,在肘、腕、踝、膝的内侧都有许多细小的倒钩,平时卧在甲槽里,机簧设在腰后,用的时候一扯身后的筋索,攀山百子钩就立刻从甲槽里弹出。所谓百子钩的“百子”,百是指众多,子是指细小,盗墓器械中多有具备“百子”构造的工具,攀出掘子甲里藏的都是这种又细又坚韧的精钢钩子。

    深井中又不同开放的空间,里面有气流存在,所以身体坠落下去的速度比寻常慢了些许。此时鹧鸪哨在空中拽开筋绳,借着井中的气流张开双臂,像飞鸟般滑向了最近处的井壁,腕上百子钩在陡峭笔直的绝壁上一按,下落的势头顿时减慢,如同壁虎般轻捷地贴在了墙上。

    鹧鸪哨贴在绝壁上长出了一口气,刚才扯掉道袍、蒙住蜈蚣头,再使用掘子甲挂在井壁上,这几下是一气呵成,把压箱底的绝活全使出来了,倘若其中稍有半分差池,不是喂了蜈蚣,就是跌得粉身碎骨,饶是他胆大,心头也是怦怦跳作一团。

    可不待鹧鸪哨再作喘息,就听头顶上蜈蚣爬壁之声作响,那六翅蜈蚣已经摆脱了道袍的纠缠,再次绕着井壁爬了下来,它也是在连番恶斗之后退体鳞伤,恼发了性子,非要置鹧鸪哨于死地不可。

    鹧鸪哨在进瓶山之前。本打算用怒晴鸡对付这条成了精的老蜈蚣,可不料阴错阳差。自己竟和它一同落入无量殿下的这口大井,出口又被封了个严严实实,自知此番是身临奇险,遇上了平生前所未有的劲敌,当下不敢托大,赶紧深吸了一口气,利用攀山掘子甲挂住井壁,施展出壁虎游墙的手段,迅速向井底攀爬。

    鹧鸪哨一步步向下攀爬虽然也是迅捷异常,但那蜈蚣自上而下追得太急,他只好放开井壁,连蹿带跃地向下移动,几乎不在壁上停留,只是下坠的过程中,不时用身上的掘子甲刮按陡壁来减缓落下的力道,以免直接落地摔死。

    这井深能有数十丈,地势直上直下,几乎快到山底了,鹧鸪哨身如以叶落下,眨眼的工夫,井底的情形便已经出现在了眼中。只见井底堆积着数百口棺椁,有棺有椁,也有瓮葬的陶骨罐,都是沉旧异常,款式年代也大不相同,上至金玉镶嵌的奢华漆撑椁,下至蛆虫蛀噬的柏木棺材,好像是达官贵人和贫贱百姓的都有,乱糟糟地堆积如山,也数不清究竟有多少。

    鹧鸪哨是倒斗的行家,但见到井底诸棺混杂,也不禁感到惊诧,未及细看,就已经攀着井壁落到了底下,这才看见众多的棺椁周围,更有无数尸骸枯骨,有的死而不僵面貌如生,也有的就剩下骷髅头了,看那些尸骸形貌服饰差别更大,简直是夷汉混杂,年代更是从商周到唐宋皆有。

    鹧鸪哨站在一口玉椁上看着四周,真是满头雾水,暗骂作怪,瓶山里究竟有什么名堂?抬眼正看见堆积成山丘般的棺椁尸骸中间,有一口巨大的青铜丹炉,铜迹斑驳,铸着许多铭文鸟兽,虽无暇细辨,但可断言,必是件秦汉之时的古物。

    鹧鸪哨阅历极广,而且搬山道人常年扮了道士行走天下,也知道些黄老之法,他一看那巨大的青铜丹炉,心中立刻明了七八。原来这深井是瓶山丹宫里的丹井,炼造阴丹的丹火上行,正需要这样一个所在,而那些古时棺椁,则都是被炼丹的方士们从各地暗中盗掘来烧丹头的。在古代,世人认为僵尸肉可以入药,称为“闷香”,因为死而不腐的僵尸都是借了地脉的龙气,龙气无影无踪难以捕捉,但煮了僵尸肉就可以把尸骸里的龙气提炼出来。

    而装殓尸骨的棺椁,其原料包括木、石、玉、铜等物,埋在地底年头多了,也吸纳了地脉灵气,可以作为炼丹时的炉火之道。烧丹服食而成仙的事情,古来已有,谁不想求个冲虚清静、出有入无、超凡俗而上升、同天地而不老的神仙道路?可那修真炼性,吐故纳新的内外丹法,也有上下高低之别,大多方士是不肯用死人炼阴丹的。想不到瓶山虽是给皇家烧丹的丹宫,里面却实是处藏污纳垢的所在,为了烧成真丹,竟如此地不择手段,实是令人发指。

    鹧鸪哨双眼一扫,已知究竟,看这井底周遭有许多岩石裂缝和窟窿,都是瓶山倾斜的山势而产生的。六翅蜈蚣可借此在各殿间倏来倏去,但人在井下却好比是坐井观天,莫辨东西南北,也不知哪条岩隙可通外边。正要进去躲避,却听井壁高处百足抓墙之声越来越近,正是那六翅蜈蚣紧追而至。

    鹧鸪哨见那蜈蚣来得恁般迅速,在斗洞般的井底如何与它周旋?想闪身躲进岩隙怕也来不及了,何况一旦蜈蚣追进山缝里,更是难免送命。

    他急中生智,四处一张,跳下玉椁,滚进下边的死人堆中,随手扯了一具尸挡在身上。那古尸一身绛紫色的枯皮,空张着两排缺东少西的牙齿,双目深陷下去,头上和下颌还有花白的头发和胡须未曾脱落,显得十分狰狞诡异。

    但鹧鸪哨浑身是胆,硬是敢藏身在死人堆里装死,把那干尸搭在玉椁之侧,恰好把自己遮在底下,身周则都是其他死者的峨峋骨骸。他躲在尸骨堆里,运起龟息之术,呼吸和心率顿时缓慢了下来。

    搬山倒斗常在空气不畅的地底古墓里穿梭往来,那种地方阴气尸气都是极重,应对之道,除了服用药物之外,还必须要学会如何闭气,精通此术的,能练到最多只比死人多留一丝活气。生存在地下的地龟,呼吸速度和心跳都缓慢异常,但都活得几百年。曾有人挖出过一块墓碑,碑下压着一头地龟,被压在地下数百年,只凭地缝里的空隙空气存活,没吃过任何东西,只喝渗入泥土中的雨水,饿的时候就以极慢的速度吞吃地缝里的空气,直到几百年后被人从碑下刨出来,那石碑都已残破不堪了,可它却仍然活着。所以盗墓之辈在地下呼吸的办法,也称龟息之法。

    鹧鸪哨就使出这种手段,屏气埋息地藏在干尸底下,警惕地察觉着外边的风吹草动,只听丹井壁上刷刷刷一阵响动,那六翅蜈蚣已从壁上爬至井底。

    鹧鸪哨悄悄偷眼望去,只见那蜈蚣正爬在棺椁和干尸堆积的井底打转,不时把两条长长的触角探进死人堆里,似乎想找出刚才伤它的那个活人。它身上中了一通乱枪,又被怒晴鸡一番扑啄,六根透明的翅膀都被撕掉了一半,周身上下也快散架了,但狰狞依旧,仍然精力十足,须爪攒动,在井底来回游走的速度极快。

    鹧鸪哨暗自心惊,这厮莫不是真已形炼得大道已满,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势,却丝毫不见颓状?正自纳罕,忽然眼前一黑,那蜈蚣刚好从他身上爬过,枯叶般的一节节腹甲近在眼前,好在有干尸挡在上面,那大蜈蚣转了几圈,都没发现鹧鸪哨的踪迹。

    鹧鸪哨本以为六翅蜈蚣受伤将死,想躲在干尸堆里拖延片刻,等它伤势发作死在当场再做理会,可未曾想到那蜈蚣生性如此悍恶,身上千疮百孔还能游走不停。他却不知这蜈蚣虽然厉害,却并非不顾伤势严重,实是因为瓶山里有群鸡鼓嗓,搅得它三神不宁,如癫似狂,不肯停歇片刻。

    六翅蜈蚣转了几圈,未能觅得活人,就势爬到丹井边上,在墙上来回摩擦身体。鹧鸪哨心觉奇怪,偷眼去看,只见丹井的那处角落里,堆放着许多药石芝草,还有许多丹瓶药罐,都已经碎了满地,各种丹药四处散落,那老蜈蚣在药石上磨蹭伤口,竟然是在给它自己疗伤。

    鹧鸪哨暗骂一声“好孽畜,还不肯死”,虽是有心了断了它,奈何现在赤手空拳,扔掉的两支镜面匣子也不知掉到哪去了,想到自己的师弟师妹都惨死在它手里,不禁恨得牙根发痒,又念及现在搬山族中都是病弱妇孺,昔日从沙漠孔雀河双黑山迁徙到内地,传了千载的搬山道人,如今竟只剩自己一人,心中好生绝望,忍不住就想推开干尸,出去同那蜈蚣拼个你死我活。可他也十分清楚,倘若自己逞得一时血勇,再次有个闪失,搬山道人就算彻底绝了,只好强行忍耐,躲在恶臭的干尸下等候时机,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绝不肯轻举妄动。

    正当鹧鸪哨思潮起伏之际,忽觉耳上一阵麻痒,险些惊出了一身白毛汗来,原来死人堆里有条三寸来长的蜈蚣,从身下一个骷髅头的眼眶里游了出来,它似乎察觉到鹧鸪哨是个活物,竟从他的耳旁爬上脸来。

    鹧鸪哨心说:“苦也,想是掉进蜈蚣老巢里了,这却如何是好?”只觉那蜈蚣从耳朵爬上额头,又攒着数十只脚爪游到鼻梁上,两支一节一节的触须灵活地来回扫动,这感觉实是麻痒难当,更难忍的是心头发麻,那龟息之术眼看就要破了。

    鹧鸪哨知道只要呼吸节奏一乱,必被那条六翅蜈蚣察觉,只好强行忍住,任凭那小蜈蚣在眉间额前爬来爬去,也不敢稍动分毫。所幸山中鸡鸣杂乱,所有的蜈蚣都失了常性,不肯轻易吐毒,否则沾上瓶山蜈蚣的剧毒,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连同性命一发断送在此了。

    那百足爬动的蜈蚣,就这么在脸上来回游走,实在令人周身毛骨悚然,也就是鹧鸪哨定力惊人,硬是如同死尸一般,连眉头都没动上一下。不过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蜈蚣爬了几个来回,竟打算从鹧鸪哨嘴里钻进去。

    丹宫深井里尸骨堆积成山,这蜈蚣本来就是钻进钻出习惯了,它觉得尸体似乎还有活气,可也难以确定,就没头没脑地爬向鹧鸪哨口中。

    鹧鸪哨全身紧绷起来,让条蜈蚣钻到嘴里如何使得,而且这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事先全然预料不到会有此遭遇,如今强忍诈死是不行了,可身体动静如果稍大一些,定会惊动了那条六翅蜈蚣。

    鹧鸪哨应变奇快,更是当机立断,专做那些常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当即横下心来,趁那蜈蚣刚一探头,不等它弓身进来,鹧鸪哨就抢先张开牙关,用牙齿将它狠狠咬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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