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贯道的把式 一贯道把式繁多,可谓创意无限,这里无法一一例举,只能选择几个较有代表性的,作一简单的介绍: (一)“三期末劫” 与其它会道门组织一样,一贯道崇拜的偶像极多,不仅明清以来主要神话小说中能找到的人物,诸如“姜太公”、“济公活佛”、“弥勒佛”、“观音菩萨”、“太上老君”、“元始天尊”、“关羽”、“张飞”、“孙悟空”等等皆在其崇拜之列。千万不要一看到这样的偶像崇拜系列,就习惯性地把它跟义和团等同。一贯道一点也不盲目排外,否则也不能“顺应潮流”成功发展为汉奸组织。在一贯道那里,耶稣、穆罕穆德也是它供奉的对象,凡是任何被认为有超人能力的东西,都有可能成为其尊崇的对象,这实在体现了中国会道门的包容性与延展性。当然,更多地体现了中国人世俗的一面——相较于宗教律法和教义,更看重神的超人能力,希望通过这种能力来解决现世的问题。 “一贯道”供奉的头号神仙唤作“无极老母”,全名叫“明明上帝无量清虚至尊至圣三界十方真宰”,大家看到这名号千万不要感到头疼,这是中国传统。相较于西太后老佛爷“孝钦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配天兴圣显皇后”的谥号,“无极老母”不仅不算长,而且显得没啥文化涵养。 在一贯道的诸多邪说当中,“三期末劫”说最为重要:自盘古开天地以来,世界上有三个“劫运”——“青阳期”、“红阳期”与“白阳期”。每一期期末皆有“劫运”。世界上原有九十六亿个“原佛子”,都是老母所派遣。这些“佛子”下界后就为物欲所迷惑,失去本来灵性。每逢“劫降”,老母就会降下一“道”来挽救世人。“青阳期”、“红阳期”已过,现在是“白阳期”期末,该是“劫降”之际。自然,只有加入一贯道,才有可能为老母之“道”所救,“生能做官享福,死后可入理天,进云城;能躲灾避难,逢凶化吉,逃避三期末劫”。 大概日寇入侵就是劫数之兆,正所谓“六万余年大算账”,“三期末劫大收人”,此纯属天意,不可抗拒。其卖国的反动本质昭然若揭。 (二)“点道” “点道”,就是正式收徒。当然,徒弟肯定是点传师拉人头拉来的。人头拉多少全凭忽悠本事高低,诸如宣扬什么“倘若求道,就再不受阎王爷管束,可以入水不溺,入火不焚,冬不僵尸,夏不腐朽”等等。一旦不幸真挨上水溺火焚,点传师们就会鼓吹死后升天,尸体可以不腐等等。如若再不行,那一定就是你心不够诚,反正总能把谎话圆过去。义和团运动时期,法国传教士任德芬曾记录了一次他亲历的事件: 1899年阴历九月二十六日,义和拳现场当众表演请神。大师兄在村外的空地上架起了神坛,令两名徒弟跪在神坛的桌子面前。桌子上供奉着神位。其中一个徒弟进行劲地、磕头、作揖、烧香,读经念咒数百遍,仍然不见神仙下凡。一直熬到下午四点左右,正念着咒的大师兄霍地站了起来,脸色大变,咬紧牙关,两眼突然大睁,开始跳起舞来,一副神仙附体状。两名徒弟也站起来,给枪装上子弹。大师兄上半身赤裸,敞开胸脯向着枪口——他是要当众表演金刚不坏之体。但枪声一响,人们却看到他表现出承受不了的样子跪了下来,接着身体倒在了地上。这一枪打穿了他的胸膛,鲜血直流,伤势很重。他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四肢挺直,不再动弹了。拳民说,诸位,这没什么奇怪的,大师兄经常这样,到不了明天就会活转过来,便用什么东西裹着抬走了,过不了多久就咽了气,到了第二天还没还过魂来。这时拳民说是天主教邪术作祟,克制了附在大师兄身上的神仙,于是几天之后纷纷聚集起来,要求当地天主教堂血债血偿。 一贯道的“法术”也大率如此,每每遇到法术不灵时,总能找到理由来保证自己的神话不破。不管它是革命还是反动,排外还是媚外,这一套却始终如一。当年能说会道的张光璧就是干这行当一举确立了自己在一贯道中的地位。 拉来人头之后,就有一个入道仪式。先供佛灯,献供之后,由点传师“请坛”。所谓“请坛”,就是请祖师爷临坛,要“烧香、叩头、请神”。之后就要介绍人和教徒当众发誓,也免不了要打个手模什么的,誓词每个坛口或有不同,但最后一句一定是“泄露天机,必遭天谴”或“五雷轰顶”,以显示出教众是知道天机能知过去未来的人,否则怎么能显示出他们与我等凡夫俗子的不同呢?千万不要小觑了“五雷轰顶”的这“五雷”,这里的“五雷”被泛指为金木水火土五行,这就大大增加了被“五雷轰顶”的概率,凡是哪天出门一不小心被瓦块砸伤,或烧菜时被火烫着了都算“五雷轰顶”,这一定是心不诚的报应,没被轰死当然就是上天大慈大悲,算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发誓完毕之后,点传师就会用手指在新道徒眉间捺一下,并口中念念有词,说什么“一指中央会,万入得超然”、“灵中受一点,只祝保无殃”之类的话,正就是所谓的“点道”。点完道之后,就算被正式领入道门。最后再由点传师讲一通“三期末劫”之类的教义大体过程就算完成。入道需要道徒的介绍,要缴纳一块银元,时间必须是初一、十五或其它良辰吉日。正式入道的教徒能有幸得到点传师传授“三宝”。第一“宝”,名曰“玄关”,就是经点传师眉间一捺,算是如闻太师一样开了天眼,灵魂可以从那里出窍,不仅关键时刻能逢凶化吉,就算死了也可以冬不僵、夏不臭。第二“宝”,曰“口诀”,说白了也就“无太佛弥勒”五个字,说是如遇有事,就要闭目静坐,双手在胸前半合,心中默念这五个字,就可以逢凶化吉、恶鬼不侵。注意事项:只能默念,否则就会给恶鬼听了去。当然,这算是“天机”,要是像非道徒透露,就要“五雷轰顶”。第三“宝”,唤作“合同”,或叫“印”,这当然不是我们今天流俗的意思,而是一贯道的某种难度不高的打坐、抱拳方式,包教包会。 看了以上流程,千万不要觉得当点传师很容易,这行当竞争激烈,除了三寸不烂之舌以外,还要恪守清规戒律,要戒“大五荤”(牛、羊、猪、鸡、鸭)和“小五荤”(葱、韭、蒜、烟、酒),对于平时习惯吃葱蒜的北方人而言,确实是件不大容易的事情。 (三)“三才”与“四考” 《周易》有“天地人三才之道”。在一贯道那里,“天才”、“地才”、“人才”当然就是三种不同的人。大体说来,“天才”负责扶乩,“地才”负责抄写,“人才”负责报字。所谓“扶乩”,是道教沟通神人的传统法术,参与直接和神仙对话的人叫作“乩身”,传说神仙会附体在乩身上,写出一些字迹,以传达神仙的意志。看过电视剧的朋友都知道,这种法术由来已久,不仅限于一般人求神问世,其影响之大甚至波及到宫廷斗争。明嘉靖皇帝崇信道教,道士蓝道行因擅长扶乩术而得到嘉靖宠幸,具有正义感的他为了搞垮奸相严嵩而“乩仙言嵩奸罪”,皇帝于是遣放了严嵩。严嵩遂与另一个擅长此术的道士田玉勾结,田玉用同样的方法污蔑蓝道行,导致蓝道行下狱死。 道家法自然,佛教入主中原后强调“发明本心”。韩愈等人担心皇帝崇佛,便抬出强调“性善”与“放心”之说的孟子,以与佛道对抗。此后孟子的地位便越抬越高,为朱熹、陆九渊竞相吹捧,元代以后,竟位列“亚圣”。明末学者潘平格曾曰“朱子道,陆子禅”,不啻是在讥讽那帮宋明大儒不过一伙僧道而已。儒、释、道三教都相信越是本然的东西越好,一个坏人之所以坏,准是因为他受尘世蒙垢太深,这个逻辑的直接后果就是越是没有经历世事的童子越接近于得道。习惯打通儒、释、道的中国民间信仰当然对童男童女情有独钟,据说前几年广东土老板们流行喝童子尿,甚至许多生意人认为嫖娼破一处女,当年准能行大运,这些大概都是优秀传统文化的当代延续。一贯道自然不能例外,其“三才”的人选是有严格条件限制的——必须是道徒家里的童男童女。 这些有幸成为三才的童男童女们,要经受严格的全封闭训练。首先要把他们关在屋里闭目养神半月到一月之久,以清除心中杂念。再经由老乩手反复恐吓,诸如“某个‘三才’因泄露天机,掉到河里淹死了,这是‘水雷轰身’”等等。这个过程几轮下来,天性活泼的儿童们往往被折腾得沉默寡言、呆若木鸡,到达了这步,算是走入了“脱胎换骨”的境界。接着才由头头们负责传授“道义”、“道史”、“圣训”以及一些基本语文知识。当中聪明的,便被选为“天才”。经过严格训练的“天才”,具备这样的本事:能闭着眼睛写出一行横过来的草书。围观群众一看到这等绝活,往往不明所以,以为真的是神仙附体。流程往往是,天才往往在沙盘上闭目横写出圣训,人才按照沙盘里的字报出,地才就把字抄录下来,临结束时天才还会大喝一声,算是神仙归位,诸如“言到此处无多讲,收笔辞母返上苍。哈哈。退!”不管请的是哪路神仙,反正最后一定要喊“哈哈。退!”,显得很有气势。无疑,“三才”这等绝活不仅仅能够忽悠不明真相的群众,更往往以为教争之用,张光璧的姘头孙素真就常利用自己的“三才”出身,瞒骗道友,壮大势力。 除了“三才训练班”以外,一贯道还有“仙佛训练班”、“忏悔班”、“顺天大会”等等不一而足,极尽诓骗钱财之能事。既然有了那么多“训练班”,对训练成果进行考核亦在情理之中。主要有“考财”、“考气”、“考酒”、“考色”这“四考”。所谓“考财”,就是看被考者能不能视金钱如粪土,尽力“献心”。所谓“考气”是看人是不是能“猝然临之而不惊”,遇到突发情况依旧“稳如泰山”。比方说,让道徒脱了上衣面壁静坐,他人冷不防地背后泼盆冷水,如果回头甚至稍动一下,就是“气不净”。“酒考”考得当然是道徒的“酒戒”,往往是在桌子上放上一些杯子,几只杯子里面盛水,剩下的里面掺酒,任由道徒去取。倘若取着有酒的杯子,自然是“意不坚”,倘若取到纯水的杯子,考官也可以说你闻到了酒味,故意取了没酒的杯子,总之任意性极大,全凭道首意志裁量。所谓“考色”,就是让男女道徒脱得净光,相互抚摸私处,要起了生理反应,就是心不纯。作为一个正常人,要顺利通过“四考”基本属于不可能事件,其借机淫威并敛取钱财的目的不言而喻。从这个角度来看,“考财”倒是最简单直接。 无疑,之所以要有这“四考”,端在一入道就要了却尘世,根绝七情六欲,甚至夫妇不同床。如此禁欲,常人确实难以忍受。问题是手执权柄的道首们,却可以借着神仙的旨意,广结“仙缘”。前面说过,大道首张光璧本来有儿有女,但在办道时勾搭上了“三才女”孙素真,在最高神仙“老母”的指定下,二人结下“仙缘”,非但不算犯了色戒,反而是求道的表现。上行下效,有张大道首做榜样,各级道首纷纷起而效法。如道首刘新泉在“顺天会”里强奸了十八岁的金小姐,就是“有仙缘了夙愿,天作之合”,还令道徒们强行奉献钱财,多达二十多万,女道徒李德仲和葛太太实在看不下去要求出会,就被道徒以“还冤愆”为名活活打死。又如点传师刘兆祥以“传道”为名诱奸了与他“前世有缘”的妇女王英,理由是“老母慈悲,天作之合”。再如,因为“老母意旨”,点传师刘宝辰勉为其难地强奸了跟随他办道的“女三才”。此类事件,数不胜数。由此看来,作为最高存在的“无极老母”,不仅仅有降道救人的功能,更履行着红娘广结姻缘的职责,当真实用得紧。 三、一贯道的覆亡在日寇的扶持和国民政府的实际纵容下,一贯道势力庞大,机构遍布全国。不消说,民国时期广大的游民、破产商贩、打工仔和流氓无产者群体,为一贯道提供广泛的群众基础。新中国不可能容忍这样庞大的失业人群,也不可能容忍迷信害人,这决定了她不可能容忍赖之以生存的反动会道门。 国民党政权在败退台湾之前,遗留了大量的特务人员,社会关系盘根错节的会道门组织是他们赖以生存和活动的场所。二者互为依附,威胁着新生的人民政权。除了掩护特务外,其手法不外乎利用迷信造谣,并聚集教众闹事。诸如总坛就传出谣言,说“苏联人要人眼和女人胎做迷魂药”。插句题外话,大抵是由于长期以来自居天下中心的原因,这样的谣言很老套却很顶用,号称“开眼看世界”的魏源就在其名著《海国图志》中宣称,天主教堂用中国人的眼睛炼银子,这是中国人眼珠子的特殊功能,“而西洋人睛不济事”,更不要说义和团运动时期了。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美国迅速纠结联合国军干预朝鲜战事,一时间国内人心惶惶,在国民党特务的指使下,一贯道大肆散布“第三次世界大战打起来,美国有原子弹,足以对付四五个苏联那样的国家,八路军要完了,国民党一回来咱们就有出路了,将来师母就是真主,点传师都是县长”。诸如“八路军打天下,一贯道坐天下”、“八路军过来是奶奶配孙子,共产共妻”一类的谣言,更是不胜枚举。北京地区的一贯道组织,甚至拟出了“应付魔考十九条”和“隐蔽计划草案”两个文件,还召开“北京会议”制定详细的发展方案,气焰十分嚣张,其组织严密也可见一斑。确实,新中国在成立之初,在国内许多地方没有得到解放,国际不被大多数国家承认的情况下,就要被迫与装备精良的联合国军打一场战争,不被看好也有理可据。但事实证明,这些反动会道门组织押错了宝,它们不仅低估了新生政权的决心和意志,更低估了中国共产党的基层组织建设和群众动员能力。 取缔“反动会道门”与肃清敌特人员互为表里,是作为“镇压反革命运动”的一个环节展开的。关于建国初期“取缔反动会道门”和“镇压反革命”的论述俯拾皆是,这里不拟再作重复论述。补充一点,对待“镇压反革命”的问题上,毛泽东与刘少奇的态度是略有不同的。刘少奇更多地依赖于党组织和国家暴力机关的力量直接肃清,这有点像后来的“严打”。而毛泽东则认为这样过于“冷冷清清”,他希望采用“热热闹闹”的方法镇压反革命,亦即采取群众运动检具揭发,广泛采用“诉苦大会”等方式充分动员群众。诚然,毛泽东的处理方式不可避免地会扩大冤假错案,在“取缔反动会道门组织”的工作上,确实普遍出现了不能正确区分“封建迷信”与“正常宗教信仰”,“会道门组织”与“正常宗教组织”的情况,牵连到了许多正常的宗教活动。正因如此,毛泽东特别指出“镇压反革命必须打得稳,打得准,打得狠”,后来又批评镇反运动过“左”,指出工作的重点在于防“左”而非防右,对待非罪大恶极者,应给出路。对此,我们应看到,虽然以这样的方式镇压反革命,会造成许多副作用,但也正是采用这样的方式,充分调动了群众的积极性,调动了群众参与政治的热情,连根拔起了反动会道门组织的社会基础。所有这些,不是当下的某些人仅凭几个统计数据就可以否定的。 行文至此,按例要做一个总结。任何社会、政治问题都不可能和经济问题做简单地分割。合理地解决城市失业人口问题,才是治本之术。倘说国民党和共产党在上层组织建设上都或多或少地模仿了联共(布),则二者在基层组织建设上却差若天渊。完善的基层组织是中国共产党发动群众、肃清敌特和取缔会道门的有力保障,反观今日,要行之有效地取缔“全能神”等邪教,就需要进一步完善党的基层组织建设。 主要参考文献: 邵雍:《中国会道门》,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 赵宏:《袍哥•理门•一贯道》,北京:团结出版社,2006年。 郑永华、赵志:《近代以来的会道门》,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年。 秦宝琦:《中国地下社会》第三卷“民国会道门与黑社会”,北京:学苑出版社,2009年。 公安部档案馆选编:《狂飙——建国初期打击反动会道门工作档案选编》,北京: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社,2002年。 (日)佐藤公彦:《义和团的起源及其运动》,宋军、彭曦、何慈毅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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