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齐齐哈尔 于 18-5-2016 02:30 PM 编辑
罗密欧与朱丽叶之中国一日游 ——评《罗妙与邱丽叶.紫禁城禁忌之恋》
转悲为喜与双语的滋味
《罗密欧与朱丽叶》(以下简称《罗》)应是莎翁作品中最脍炙人口的吧?距今四百多年的剧本经常被“现代改编”。所谓现代改编,就是将故事背景放在现代。好莱坞导演曾将故事设置在当代纽约的维罗纳海滩,变成了莱昂纳多出演的后现代版《罗密欧+朱丽叶》。现代改编更贴近当代人的生活故比原著更能让观众产生共鸣。本剧常被误称为莎翁四大悲剧之一;但人们更爱讨论它到底是悲剧还是喜剧?悲剧之依据为剧中多起死亡事件,包括主人公的双双死去;但作者在喜剧和悲剧之间来回切换的写作手法也让观众哭笑皆得。于是就有导演在做“现代改编”的同时又将之改编为喜剧或闹剧。二月末开始由艺人馆全民剧场和师父剧场联手制作、陈风励编导,假吉隆坡表演艺术中心演出的《罗妙与邱丽叶.紫禁城禁忌之恋》(以下简称《罗妙》)就是一例。
制作方的文案是这样写的:“故事设定于1920年代的中国,两户门第相当的大家族,因中西文化的差异而激起纷争,由此诞生了一段生死禁忌之恋。”从这个描述来看,改编的切入点是语言和文化,但奇怪的是演出语言是英语和粤语。英语固然正常,因为原著就是英语,制作方也是英语剧团。但为啥是粤语而不是紫禁城所在地的通用语言北京话,或现在通用的华语(普通话)呢?或许是因应吉隆坡的语言环境:粤语更易为本地观众接受,也便于演员学习掌握?既然这样,何不将故事背景放在广州或香港?二、三十年代的粤、港也是华洋混杂之地,完全符合本剧改编之需。
但这还是一个不错的改编方向。因为中西差距肯定能带来张力十足的戏剧场面。下面笔者试勾勒3月2日现场感受语言置换带来的效果:
双语“开场致辞”画外音,荒腔走调的“鬼佬”粤语为戏剧带来第一波喜感,为全剧的嬉闹风格定下基调。邱丽叶(朱丽叶)如诗如颂的长篇“阳台倾诉”,观众预期罗妙(罗密欧)的激情回应,没想回答竟是“你能再说一遍吗?我的英语不是很好”;颠覆性的处理让让观众爆笑不已。罗邱首次幽会后,第二天罗与马华聊(这是将原剧茂丘西奥与班伏里奥两位罗密欧的朋友综合为一人之角色)的对话就暗藏“荤腥”(符合莎翁源味):“你昨晚种花种到如何?有没有拨开人家块“叶”先?”。护士(原剧奶妈)教邱写“三”;“三”与“SUN”同音,邱下意识地画了个太阳。不过,同样是双语设置,到了道士(原剧神父)这个角色,却让他说华语(普通话)。这本来也不是太大的问题;但当说英语的邱丽叶与道士也沟通无碍时,语言的游戏规则就坍塌了,戏剧也出现了可信性困境。
但从大处着眼,回到两种语言并置,所带来的文化碰撞,进而生成的喜剧效果,确实在剧中处处开花(但并不密集似闹剧)。如罗邱“洞房”那一段戏以“舞狮”的锣鼓喧闹与模拟激烈的舞狮动作来取代“床戏”,带来了荒诞嬉闹的戏剧场面却又应合了含蓄、写意的东方美学表达,是一个富童趣又带喷发式的想象力展现。又如:罗妙与马华聊穿着戏曲服装与脸谱面具来参加邱家舞会。在西装革履的黑白场景中带来一抹斑斓色彩喜感。再如:婚礼上道士想以同理心安慰流泪的护士,没想她却回答:太多浓烟了(道教婚礼烧香引起浓烟)。还有:以中国北方的主食之一:馒头夹带字条传情。这一段安排护士在罗邱两人之间来回奔跑传递“馒头短信”,带来极为流畅精简的表演,把剧情快速推进,极富神采。但莎翁的其他剧作经典台词(如:“整个世界是一个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不过是演员”)大量移植至此处却无太大意义,因为反而让这一段信息负荷过度。
文化的碰撞也就是一种较量,在剧中这种教量却是以一种主体优越感、西方文化、文明的标准来看中国文化的,这就不免陷入东方主义的窠臼,其中也有许多与现实不符处:如开场的戏中戏,马华聊看戏时的议论,引起邱地包(邱丽叶表歌)的不满斥责——在现实里中西民族看戏方式不同,中国人看传统戏剧是在一种喧闹热烈环境中(锣鼓敲击造出的气氛),感动处可以喝采叫好(不满亦可喝倒彩),但剧本却将之上升为民族素质国家落后的表现。再如邱家仆人放信鸽发邀请函时埋怨北京没有电报局,还嘲笑中国人称打电报为“隐形信鸽”;但现实中早在1880年清政府已设立电报总局。这种不严谨的文化、历史的植入还有很多。例如道士这个人物的设置确实能带来很多趣味,但道士却舍道家语言而成天“孔子说”,更离谱的是把孙子兵法的“置于死地而后生”也放在孔子嘴里。此外,道士在主持婚礼时舞剑驱魔及在婚礼尾声让新郎吻新娘的建议也是不可思议的。
莎剧植入中国元素是一个挺好的概念,但中国文化内容庞杂,想在几十分钟的时间里塞入尽量多的东西不是个好主意,浮光掠影一日游可以成立的理由也要建立在基本常识的基础上。 改编的影响和演员的表现 莎剧的特征之一是诗式语言,但本剧却取消大部分诗化台词,改为白话口语,这固然更为通俗易懂,但必然也稀释了莎味。诗化台词大多是长台词,少数保留的长词,女主角邱丽叶(Stefanie Paulus饰)唸起来表现稳定;年纪不小但个子娇小的她与罗妙的对手戏还是不错的:能表现出少女邱丽叶美丽纯洁、忠贞不屈,同时善良温和,也不乏某些心计的成熟特点。但她与父亲的对手戏却显得呆滞,没有表现出那种父权压制下抑制自我追求的天性的绝望与无奈。
徐礼发饰的罗妙在表现男主角温和、热情、直率、善良、缺乏心计等性格是能说服人的,但或许是剧本改编、删节或结构重组的关系,罗妙在结识邱丽叶之前的多愁善感、郁郁寡欢,与马华聊被杀后的不沈稳、暴怒、乃至极端残酷、野蛮等复杂性格却没有充分表现出来或被消解无踪了。
同样也有长词的马华聊(叶伟良饰),由于吞字或气息转换关系没有把诗剧语言发挥到最好。实际上马华聊这个角色在剧中有很大的发挥,因为二合一的人物改编让戏分大增。但同时这也是一个困难的改编,因为一个是生性乐观雄辩、机智,有些诙谐饶舌、充满活力但同时又刚烈不阿、宁折不弯的茂丘西奥,另一个是和罗密欧有着非常接近的温柔、忧郁性格,同时又沉稳本分的班伏里奥。两个相反性格的人物合体后的结果是班伏里奥被吃掉了;而刚烈不阿、宁折不弯的茂丘西奥却成了油嘴滑舌的马华聊。另外,马华聊与罗妙的多场对手戏对罗妙来说也是一场灾难——当马华聊的随身扇子老是往罗妙的头上敲的时候。
饰演护士的Mark beau de Silva的“冷酷”演绎方式带出了这个角色扮演的另一种可能:似乎“无演胜有演”。如当她一本正经的讲解选丈夫和选香蕉的“同理”时,带来了极佳的现场“笑果”。饰演道士的何书群是另一种冷,似乎“独善其身”的诠释方式加上他是唯一说华语(普通话)的角色,在一群说英语或广府话的角色中更显冷傲。
改编不只牵涉人,也牵涉道具。随着改编而出现最多次的一个小道具:“馒头”,不只是传情作用,几乎每个人物拿到馒头时都会咬一口,紧接着就会说一句几乎是一样的台词:“不够咸”,这也是比较费解的一个处理,因为按照西方吃面包的口味来吃馒头而得出这样的感觉分属合理,但是中国人(马华聊、道士)也这样说就奇怪了;因为在中国,馒头是一种主食,配着其他菜肴一起吃,所以味道当然不咸。
另一个关键道具:信,在原剧是因为没送达而酿出惨剧;《罗妙》改为送达了;但却因为淋湿了,导致字迹不清而引起误会。到底是怎样的“不清”会导致这么严重的误解?在舞台上并没有表现出来;编剧显然误用了一个只适合电影镜头表现的手法。
服装设计也是改编后出现的一个困扰:1920的中国,是刚推翻满清的民国初年,虽属华洋混杂特殊年代,但要表现那时的中国人的传统服装,还应是清装而非汉服。《罗妙》剧中罗家服装却清一色以汉服造型出现,带来了时代的混乱感。 改编有时是个陷阱,让人掉入泥淖而爬不出来。《罗》毕竟还是一出悲剧,剧中的五次死亡事件在《罗妙》里同样发生(还加码多了一次——罗母得知罗妙的放逐判决时哭闹着要自杀,却错手杀夫)),故我们可以判断导演还是保留了戏剧的悲剧属性。只是导演的一些情节的近乎闹剧的处理、以及打断演员内心戏的布莱希特式疏离手法也把悲剧的伤痛消解得无影无踪了。例如罗妙与邱地包决斗,让马华聊的尸体“自动”滚到一边;决斗本身也从开始的认真一招一式到后来的嬉戏搞笑。同样有消解悲剧功能的处理也包括上述的“罗母杀夫”情节、“我的英语不好”等。这些嬉闹桥段其实已构成一定的闹剧素材,但毕竟不够密集;再加上编导保留悲剧的意识下,闹剧没有完全闹起来。
在不改变死亡与结局下要将悲剧喜剧化,确实可以去放大那些死亡的荒谬感和喜感,从中获得喜剧效果。但这样做不等于是取消或削弱悲剧;悲剧的来源在于美的毁灭所引起的痛。但就本剧而言对罗邱相恋的戏并未做足——舞会初遇的互相来电并无突出罗妙对邱丽叶心醉神迷之情,只是流于情节交代而已。而往下为喜剧效果而删除罗妙的“爱的倾诉”也就进一步伤害剧本对“推开一切世俗羁绊、毫无杂质的纯爱”之塑造。这就注定了这段纯爱之美的毁灭无法引起伤痛感。所以看完《罗妙》后的感觉是:悲剧还是那个悲剧但一点儿也不悲。
以英文教育背景华人会员占半数的英语剧场,在改编英国经典时选择置入中国元素,或许潜意识里有种文化寻根的感性。但西方文明优越感与形式追求为大的出发点却不单形塑了剧中怪诞的中国印象,也削弱了莎剧的崇高之美。(完} 原载:星洲日报艺文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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