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入院就医的那两个多礼拜,以及出院后回家休养的一个礼拜,我什么都不是,只是变身成为妈妈的小女儿,总是在厨房里兜兜转转,想着弄点什么好吃又富有营养的餐点给妈妈吃。或熬些什么汤、什么粥,带去医院给妈妈,让她在受病痛煎熬的时候,可以偶尔不用吃医院的餐饮。
医院的餐饮不是不好,它和我们平时吃的食物是不一样的。我曾经承包过槟城一家小型专科医院的膳食,那时每天的任务就是和驻院营养师商讨要如何煮给病人吃。 病人一天要吃六餐。除了早午晚餐,还有早茶、下午茶和宵夜。早班的厨师和助手必须六点钟就摸黑上班。午班的人员则不到七、八点都无法下班。 有个长期住院的癌症末期病人特别喜欢吃炒果条。可是年长的他消化能力弱,营养师为了满足病人的喜好,只好让我们的厨师把果条炒得像糊一样,湿湿的,好让病人容易吞咽。同样是餐饮业,一般餐馆煮的是我们吃的东西,注重的是好吃和营养。而医院厨房煮的是为了维护生命、不让病人因营养缺失、身体孱弱而失去对抗病魔的力气和斗志;带着食疗的意味,但没有明说。 当时有个本地有机农场,会定时赠些蔬菜给医院,由于医院管理层不会下厨,院方会再转卖给我们。这些新鲜有机菜,我们会优先拿来煮给病人吃,实践了现在饮食界正火红的Farm-to-table理念。 小时候,妈妈是最能干的主妇。她每天骑单车上菜市买菜,回家除了煮一家人的午餐和晚餐,还要煮给爸爸工厂里的工人们一日三顿饭。还得照顾我们十一个兄弟姐妹。 妈妈从小没有教过我如何煮菜,但是我喜欢在厨房里看她怎么煮。那些她最拿手的娘惹菜色、那些黑酱油炒花枝、福建人的卤肉、简单的洋葱炒蛋,我在还未上小学时就亲眼见妈妈一一表演烹饪了。要是妈妈煮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盐巴啦、鸡蛋啦、酱油啦用完了,看到我就在灶边没事做,也会随口吩咐我去帮她买。幼年的我也很乐意快步跑一趟阿裕嫂的杂货店,穿过鲁班公庙的戏台棚下,穿过街坊们筹钱兴建的又龙又凤的牌坊下,把妈妈厨房的酱料、油盐抱回家。
勤俭持家的妈妈从未买过什么玩具给童年的我们。衣服倒是缝制了不少给我们;尤其是睡衣。印象中妈妈只买过一次玩具给我,是一套迷你厨具。不,不是现在小孩子们玩的槊胶玩具,而是陶制的,那种可以拿来当摆设的小厨具。有锅、有镬、有炒菜的铲和小舂子。大概妈妈怕我以后贪玩、没人为我下厨时会饿肚子,暗示我要学好厨艺吧。 妈妈胃出血,医生给她抽出胃里的淤血,又给她输了一共三袋血液。八十四岁的老人,又需长期洗肾,在加护病房的她手术后隔天醒来,睁眼就想喝咖啡。不愧是第一代槟城老咖啡粉厂的头家嫂。 至于我帮她张罗的那些南瓜粥品,炖煮茄子、蒸石班鱼和照烧酱三文鱼,妈妈吃得不多,她的食量越来越少,就像她的体形,日渐瘦小而干枯,即使里头住着的始终是个硕大而慈爱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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